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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仙摆首:“就是寻常的芹菜。他们是取芹菜较嫩的部分,加水煮成羹汤,说是清爽馨香,看上去又像是碧绿的山涧水,杜甫曾作诗吟诵,称之为‘青芹碧涧羹’,贻贝楼就用了这名。”

蒖蒖诧异道:“这些名字虽好听,菜却很普通,那些士子会爱吃?”

凤仙道:“别小看了名字的作用。士子本就仰慕名士才气名爵,一听有名士喜爱的菜,自然想去尝尝,而且他们是要赴京赶考的,也想沾点名士的光,取个好意头。所以最近贻贝楼八方来客,生意好着呢。”

蒖蒖思忖须臾,扬眉道:“无妨,他们有太守羹,我们有东坡肉。”

凤仙错愕,旋即笑道:“不一样的。东坡肉用的是猪肉,国朝士大夫一向嫌猪肉粗鄙,寻常士子也受影响,极少选食,我们也不宜用这个来立口碑。”

蒖蒖道:“若论取有典故的菜名,倒也不算难,请一些博览群书的先生来想几个便是了。贻贝楼菜名虽新颖,但菜式本身并不足以令人惊艳。若我们要胜过他们,终究要从食材着手,选从滋味上能压倒他们菜品的。他们既主打蔬菜,我们就可多做肉食。若士子嫌猪肉粗鄙,那我们可以寻找更别致的肉做主菜。”

凤仙颇以为然,建议道:“我听说北郊新开了一家鹿肉铺,店主是临安人,卖的是熟鹿肉。中原鹿肉稀少,若我们用来做主菜,必能令人耳目一新。”

蒖蒖认为可行,去与秋娘商议,秋娘却不甚同意:“乡饮之事宜以平常心看待,不念利益成坏等事。凡事做好七八分即可,不必强出头,也不必定要争鳌头。他争他的,我们做好平时所做的即可。盛名暴利的刹那光彩,往往不如平淡日子让人觉得安闲恬静。”

蒖蒖年轻,并不能理解母亲所言深意,以扩充菜品为由,定要去买鹿肉。秋娘无奈,只得叮嘱:“中原少见鹿肉,若从外运来,不知能否保鲜,所以你一定要看看炖煮之前的肉质,不臭不腐,方可购买。”

蒖蒖既得母亲许可,翌日便往北郊寻觅那鹿肉铺。

这日晨光清美,蒖蒖跃马行于郊外小径上,但觉花香扑面,薰风拂眼,马蹄扬起处常有惊起的蝴蝶飞舞回旋。行至一湾溪水边,却闻前面柳荫掩映处有男子笑声随潺湲溪水响起,悠然不绝于耳。

蒖蒖策马过去,分花拂柳行至河边,只见此前小溪水面豁然开阔,汇聚成池,映着两岸垂杨梧桐,水质清澄,露出一泓翡翠色。

两名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正跨马扬鞭,在池中以击鞠的姿势击打一个浮于水面的皮球。

然而不仅仅是击鞠,他们的马已去除鞍韂,而他们也不着靴裤,将各自襴衫下部系于腰间,垂坠的襟裾下露出一双长腿,他们便这样骑于裸马之上,引辔控马,踏破那泓碧水,不时言笑着将那球击来击去,似乎是在浴马的间隙顺便玩玩击鞠的游戏。

其中一位着青衫,骑白马,剑眉朗目,颇有英气,而另一位则高鼻薄唇,清俊可爱,面朝煦日朗然一笑,眸中似有星光流动。他穿着一袭白衣,身下的马毛色淡黄,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金色,与其主人一样,周身风仪若蕴光华。

马鞭激起的水珠四溢,令他们如沐银雨。他们就这样在水雾中扬鞭嬉笑,惊动了满池鹡鸰,纷纷展开黑白的翅膀,踩着他们的笑声在池面上穿梭跃动。

蒖蒖着意看那白衣男子。他头颅小小,有着江南男子般秀美的容貌,池水已将他胸前衣衫打湿大半,那越罗衫袍紧贴躯体,却可看出他身材刚健,并不文弱。他悠然笑着在风中扬起衫袖,以长鞭挥出优美的弧线,在这树影飘浮的林野中,他呈现的美好一如这夏日的明丽晨光。

蒖蒖下马,驻足于池畔默然看着,暂时忘却了此行目的。两位男子终于留意到她,白衣男子以足尖挑起皮球,再用手一托,一掌拍去,球直直地朝蒖蒖飞来。

蒖蒖眼疾手快地侧身一挡,待球落下又伸足颠了几下,然后猛地一踢,将球踢回给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接住球,笑道:“兄台好身手。若有闲暇,不如入水,与我等一同浴马击鞠。”

蒖蒖为出行方便,穿的是男装,故那人称她“兄台”。

蒖蒖一顾他裸着的长腿,面有绯色浮现,避开那人审视的目光,道:“不必了。”

听见她声音,白衣男子笑意加深:“原来是位姑娘。”

那青衫男子闻言笑道:“不会是姑娘吧?哪家小姑娘会这样大喇喇地看半裸男子,不知道非礼勿视么?”

蒖蒖顿感恼火,反诘道:“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半裸击鞠,不惧有伤风化,失礼的原是你们。我途径此地,顺便看看沿途风景,不意看到你们,又非偷窥,怎么就非礼了?”

白衣男子颔首,对青衫男子道:“这姑娘所言倒也有理,我们还是早些上岸吧……姑娘撞见,若传出去,毕竟是有损清誉的事。”

言讫,果然策马上岸。

蒖蒖见他停止游戏,自觉扰其雅兴,有几分过意不去,遂道:“那倒无妨,你们大可继续,我这便走了。”想到自己退婚引发街坊议论之事,不由叹道:“我也不是什么名声嘉美的人。”

“姑娘想多了。”白衣男子一壁慢条斯理地穿靴裤,一壁含笑道,“我说的是我的清誉。”

第四章 鹿肉铺

一只乌皮靴被马鞭挑起,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曲线,然后在两位男子眼睁睁注视下坠入了池中,水花四溅,惊散了水里团聚悠游的池鱼。

白衣男子仓促站起,左足穿上了靴子,右足兀自空着,他凝视落水乌靴的目光有一丝绝望。

蒖蒖笑吟吟地收回马鞭,朝他们一拱手:“就此别过。”旋即转身,在他们惊诧又无奈的目光相送下离去。

靴子落水不算什么大事,池水清浅,他很容易捞起来,并不会有损失,只是,此后大半天,一只脚穿着湿漉漉的靴子,终究是不太舒服的——就像他们的戏言给她的感觉。

又行了一炷香工夫,鹿肉铺出现在蒖蒖视野中,是一个带门面的院落,后面是作坊,看上去规模不小。远远地蒖蒖便闻到随风飘来的一股奇怪的味道,像咸豆豉的臭味,但又不尽然,再仔细闻闻,这股味道又被浓郁的豆豉味掩盖了。蒖蒖下马,寻个阴凉处把马系好,自己走向鹿肉铺。

浦江的肉铺常在门面处挂上半只新近剖开的猪羊,以示招徕,而这家并未挂新鲜鹿肉,只在招牌处挂了个风干的鹿头。

蒖蒖刚靠近,便有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大汉热情招呼:“这位客人是想买鹿肉么?这里品类齐全,脯炙、捣炙、馅炙、五味脯、甜脆脯、肉酱都有。”

蒖蒖朝货架看去,果然看见各色肉脯,琳琅满目地摆了一屋,就是不见新鲜鹿肉。

那股奇怪的臭味又一阵阵袭来,蒖蒖不由捂了捂鼻子。那大汉见状,立即一指右侧,解释道:“我们铺子附近开了家豆豉作坊,所以这里会闻到些味道。”

蒖蒖一转念,向大汉呈出一幅可怜兮兮的表情,欲言又止,断断续续地道:“其实,我不是来买肉的……我家里情形不大好……兄嫂嫌我无用,要赶我出门,所以……我需要找点活干。”

大汉收敛笑容,皱眉上下打量她一番,蒖蒖低着双眼,勉力做出温良无害的样子,那大汉终于开口,冲着后院唤出一位五六十岁的婆子,让她带蒖蒖入后院盘问。

那婆子细问蒖蒖身世,蒖蒖编了个假名,杜撰了个凄惨故事,婆子追问细节,蒖蒖倒也不出破绽,偶有纰漏,她随后也能圆回来。最后婆子问她是否会厨艺,她答:“平日里跟嫂嫂做过酱菜,多少会一些。”

婆子再问腌制方法,蒖蒖将适珍楼制酱菜的步骤说了一下,婆子颔首表示不差,遂取出个文书,要蒖蒖摁手印画押。

蒖蒖取过刚要细看,忽然警觉,将文书递还给婆子,道:“我不识字,这上面写的什么,还望婆婆给我说说。”

那婆子道:“就是说,你来这里做工,作坊里看见的一切都不能外传,若泄漏半分,不管公刑私刑,任凭店家处置。”

浦江通常的雇佣契约蒖蒖也略知一二,明白确有很多店家要求所聘者不能泄露店内技艺工序,但后果以“公刑私刑”这样严厉措辞来论的几乎没有。蒖蒖越发好奇,斟酌一下,还是画押了。

婆子收好契约,口头告知蒖蒖工钱,出乎蒖蒖意料,这是个双倍于城中小工通行工钱的数额。

婆子带蒖蒖进入作坊。那里院落中堆满成筐的豆豉和一些盛着泥状物的水桶,蒖蒖随婆子一路走进作坊房中,感觉到臭味越来越浓,房中尤其味重,令人作呕。

房中架着几口大锅,锅内热汤沸腾,黑褐色酱汁中翻滚着大块的肉。一位三十岁左右,身材壮实的妇人立于锅边,不时搅搅锅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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