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 第13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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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幼卿做了大账房临时助手,里里外外跑前跑后,随着时日临近,越来越忙碌。他参与的是物资筹备,那大账房见他于武行兵器上头十分熟稔,便专派了他与两个会首联络,落实武行表演道具用品。其实多数玩武行的,都有自己惯用的行头,不过是新置衣服鞋帽、旌旗彩带之类,要一样样发放下去。合适不合适,替换调配,也是个细致活儿。颜幼卿小心谨慎,言语不多,腿脚勤快,其他人尽有忙中出错的,只有交给他的活儿,谁都觉着放心。

这天他将急赶出来的新衣裳送去给表演水火流星的崔师傅,等对方换上之后,道:“劳烦崔师傅舞几个招数。毕竟衣裳合不合身,还要动起来才知道。”

崔师傅抬了抬胳膊,又踢了踢腿,拎起搁在架子上的流星碗,笑道:“是这个道理。”说罢便舞了起来。舞到兴头上,将一套招数从头到尾演完,感觉衣裳并无束缚手脚之处,又向颜幼卿道谢。

颜幼卿一直看得非常用心,这时试着道:“我看崔师傅您手上功夫厉害,脚下也稳当得很。腾挪进退,与演武行五虎棍的师傅们相比,丝毫不差。”

崔师傅指着手里的铁环铜碗,不无骄傲道:“凡属杂耍技艺,下盘稳当,手上也跟着稳当。何况我这套行头几十斤重,脚底下不稳,可不就飞出去了么?自来练这门水火流星的,为了熟练把控行头,都得专门练下盘功夫。不瞒你小兄弟,我从前可是跟着师傅上过几年梅花桩的。”

“原来崔师傅练过梅花桩。”颜幼卿点点头,“不知崔师傅有没有试过,踩高跷演出这水火流星?”

崔师傅一愣,随即道:“这可没试过。不过要说起来,好像也不是不行。踩高跷不是难事,只是水火流星动作上边,势必不能像平地演出那般变化多端。还有就是,这套行头也重了些,在高处不似平地上好掌控。”

颜幼卿道:“若是崔师傅觉着可行,也许可以跟掌柜提一提。掌柜的这些日子一直发愁,高跷会没个能出彩的新节目。”

崔师傅本为闯名声而来,自然知道皇会上表现越好,之后的收获越大。闻言面露喜色:“多谢颜小哥,我这就去与掌柜的商量商量。”

王贵和听了崔师傅想要尝试将水火流星与高跷合二为一的主意,大喜过望。立时找来高跷会的会首,商讨如何操作。崔师傅吃水不忘挖井人,特地提了提颜小哥。王掌柜十分高兴,将颜幼卿也叫到一起说话。

高跷会会首头脑相当灵活,当即寻来一副合适的木跷,提点一番脚下诀窍。又提议从替换绳索下手,减轻道具分量。

王掌柜想起新近运到的舶来品中,有几卷花旗国刚刚面世的耐纶丝。这种丝线又细又韧,分量极轻,却极其结实。价钱贵是贵,能在皇会上斗倒同行,花点银元怕什么。叫颜幼卿跑去找大账房领了东西,拴上一试,果然合用。比起之前的皮索麻绳,不仅轻巧结实,且光洁白净,舞动起来一片亮白,如烂银素锦,煞是引人。

高跷会会首又道:“我瞧那火流星,到时候在场上舞动起来,必定又惊险又好看。只是那水流星,若不到近前端详,是看不出其中妙处的,未免可惜。”

王掌柜听罢,觉得有理,便问他有何主意。

那会首道:“若是把铜碗换成琉璃碗,碗中水着五彩颜色,舞动时好似彩虹,那才叫人惊奇哪!”

几人都觉得这主意好极。只是琉璃碗未免太过昂贵,一时半会也不好张罗。颜幼卿记得库房里见过不少西洋玻璃碗,说与王掌柜,立刻获得称赞。寻出大小合适的一套十只,盛上兑了颜料的水,望去轻薄透亮,绚丽缤纷,美不胜收。王贵和又紧急召唤工匠,以细铜丝将碗固定在绳索末端。崔师傅试着舞了一回,除去开始和结束时起落动作要格外小心,以防磕碰,其他均无障碍。

如此一来,崔师傅演出时则需两套行头,一套铜碗演火流星,一套玻璃碗演水流星。王贵和特地安排了一个做事仔细的伙计,专给崔师傅递行头,确保万无一失。

如水火流星这般分量足可压轴的节目,当然要留到正日子那天方才亮相。平日练习,也单辟一处地方,为的是消息保密,好到时候惊艳众人,拔得头筹。就连演武会会首,并店里其他管事,也是直到演出前三天,才借着全套演练的机会,大开了一回眼界。

相比之下,颜幼卿资历虽浅,论掌柜心中信任程度,却已是丝毫不弱于店中老人了。

到得三月二十一,街面已然远较平日热闹。一些寻常小皇会,通常不辞辛劳,连演三天,以便多博些彩声。许多势力不够大的商家店铺,甚至学堂会社,也借着头两日竞争不大,容易引起观者注意的机会而大力表现。

颜幼卿参与的是筹备事务,到这时候反而轻省。只要不发生意外变故,他大可以轻松歇个整天,或者上街随意瞧个热闹。因第三日自管事以上都要去娘娘庙为东家现场助阵,王掌柜便许了头两日让伙计们轮番告假玩乐。颜幼卿当然算不得管事,只是个大账房临时协理,但王贵和有心提携,特意叮嘱了届时随同出席。如果机会合适,让他在胡大善人面前露个脸。故而这两日他都留在店里,换别的伙计歇工,最多有节目经过时,站在门口瞅几眼。

一阵锣鼓喧嚣,自远而近。颜幼卿听一耳朵,应该是花鼓会或者地秧歌。今日已看了两回,没什么新鲜,便在柜台后端坐不动。另一个留守店面的伙计按捺不住,不等队伍到门前就奔出去了。过得片刻,又奔了回来:“嘿,幼卿,快去看,是你最喜欢的报纸,叫做《时闻尽览》那家,正免费发传单呢!”

颜幼卿一听,忙起身出门。只见一队花鼓在前,一队地秧歌在后,两侧几个报童,正往路人手里塞传单。颜幼卿刚抬脚,想起店内无人看守,又停下。看共事的伙计早凑上前,跟着队伍要了一沓子传单,不觉暗笑。遂站在门口等候。

传单拿回来,五颜六色,图文各不相同,铺了一柜台。两人兴高采烈挨个翻看。原来这《时闻尽览》报社颇花心思,将自家报纸上不同专栏的特色文章单独拣出来,譬如讽世漫画、坊间逸事、浪漫诗歌、传奇故事等等,每种一页,印了十好几种不同的传单。尽管都是读过的内容,这么拼凑起来一看,居然别有趣味。《仙台山历险记》赫然在列,颜幼卿的心情有点儿说不出来的微妙。忽然想到,如此阖城盛事,《时闻尽览》这般风头正健的报纸,定然是要派记者专程报道的,不知道安兄与徐兄两位会不会出现?自己如今这副样子,也不知人家还认不认得出来……

三月二十三这一天,颜幼卿换上新浆洗的棉袍,认真梳了梳头发,随同王贵和并几位管事,早早便到娘娘庙外等着了。娘娘庙在码头上游方向,相距不过两三里。好在距离近,否则如今天这般日子,为了皇会巡城游行,河滨大道只许行人通过。如王掌柜之流,也是没有特权乘车行进的。

庙门两侧插满了旌旗彩幡,庙前广场并不大,是两条斜街交叉形成的一块三角形空地。斜街上密密麻麻店铺林立,均设有二三层露台。这些露台,就是观赏皇会节目的贵宾包厢了。位置最好的,本身就属于各大商行,除去自家享用,往往还预留了座位给各方头脸人物。位置偏一些的,或可对外出租,亦是一座难求。

本地警备局巡捕房早派了许多巡捕在此驻守,维持秩序。巡城队伍还在下河口码头没出来,庙前广场及两条斜街上已是人山人海,都想占个好位置,一睹为快。

广源商行在此有个专卖舶来品的铺面,属于下河口码头分店。面积虽不大,却是难得正对广场的好位置。胡大善人及给面子接了邀请的几位贵客,将会到此落座。吃过茶点,进庙内参加祭祀仪式,再出来看斗会表演。

王贵和一帮人在铺面门前恭候,颜幼卿站在最末。大老板姗姗来迟,下了马车,也没工夫与手下寒暄,只顾着延请几位贵客上楼。王贵和忙招呼伙计送上果品点心,亲自上前泡茶添水。几位在大老板跟前挂了号的管事一一上前致意,颜幼卿照例排在最后一个,鞠躬行礼,抬头问好。

胡闵行看上去约四五十岁,身穿长袍马褂,戴水晶眼镜,十分儒雅。颜幼卿心中略微诧异。原本以为商行尽做洋货生意,老板怎么也得是西装革履洋人派头,谁知竟是这般模样。

胡闵行见他是个生面孔,向王贵和道:“这位是……?”

“这是码头分店新招的账房协理。先生别看他年轻,做事能干得很。今番皇会筹备,他可出了不少力气。”

胡闵行点头,温声勉励两句,转而用心招待贵客。不多久,到了进庙祭祀时刻,王贵和等送走胡闵行诸人,重新回到自家露台。巡捕们开始清场轰人,腾出地方,预备皇会队伍进场。庙中祭祀需半个时辰左右,这一段时间大老板不在,王贵和等人尽可以占据最佳位置,尽情观赏。颜幼卿也托福借光,得了一个偏座。

管事们议论起自家几个皇会,其中水火流星当然备受关注。王掌柜笑道:“这个节目新鲜又好看,不枉我天天亲自跑鼓楼,下手快抢回来。巡城这段没打算上高跷,就是随便耍耍。待会儿斗会开始,咱把高跷一上,演起那五彩玻璃水流星,焰光灿烂火流星——等着瞧吧,今年皇会高跷魁首,定属咱们广源商行无疑!”

话音未落,喧天鼓乐传来,楼下人群中爆出震耳的欢呼声。越过攒动的人头,能看见各色旗帜服饰如一条锦绣长龙,蜿蜒而至——皇会队伍终于来了。

阿堵的话:

尼龙的实际出现时间,在三十年代。比故事背景略晚。

水火流星:http://news.ifeng.com/a/20141231/42838844_0.shtml

第16章 艺高人胆大

半个时辰后,海津军政商学各界名流代表步出娘娘庙,预备登上露台观看斗会节目。王贵和会同广源商行其他分店掌柜及高级管事们,忙不迭下楼迎接胡闵行等人。

颜幼卿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望见那一群人当中,有好些西洋面孔。其中两位,竟然甚是熟悉——正是曾经在玉壶顶上住了两个月的阿克曼与其友人菲利普斯。跟随傅中宵谈判时,颜幼卿已经知道了此二人身份:一个是米旗国派驻海津租界的新任军事长官,另一个则是海津米旗国领事馆的新任秘书。这两个人地位颇高,与另外几名洋人一起,被围在最中间。颜幼卿远远向周围扫视一圈,又发现了约翰逊与科斯塔的身影。想来也并不意外,当初这帮一等座的洋人,本就是要往海津而来。

刚开始颜幼卿还有点儿忐忑,目光无意间与其中几位对上,见对方毫无所觉,遂放下心来。又看了两圈,再无其他发现,才回神跟紧自家掌柜,服侍好大老板。胡闵行邀请过来的贵客中,也有几个洋人,都是生意上有往来的洋行经理、贸易客户之类。胡闵行自己就说一口流利的西语,洋客身边带了通译也没用上。

大老板及贵客落座后,就是王贵和,也只有站着的份儿。至于颜幼卿,则贴到了楼梯拐角处,偶尔还要帮上下跑腿的伙计递递盘子。不过他所在的位置视野不错,前方再无旁人遮挡,整个广场尽入眼中。他目力又好,连跑旱船的老婆婆脸上化的什么妆都看得一清二楚。

贵客们对于皇会表演十分欣赏,甚是投入。越往后节目越精彩,各家都憋着绝招留在后头亮出来,好叫海津地界的贵人们品评高下。颜幼卿看得十分高兴。他长到这么大,说实话,还从没见识过此等热闹隆重的盛会。他眼睛盯着场中,偶有伙计经过,不必转头,纯凭感觉伸出手去,总能准确无误把盘子递到合适的地方。好在所有人都不是很专心,也没谁发现他哪儿不对。

斗会节目以龙灯狮子开场收尾,中间各色表演轮番上阵。不拘哪一行,每次至少两支队伍上场。技不如人者,或者干脆利落认输,自己退下去,或者被观众倒彩嘘声轰下去,再换别家队伍上来。

广源商行赞助的几家皇会,在各自的表演比斗中有输有赢,不算十分出彩,也不算丢人。胡闵行也没想与其他大势力比,只要压过老对手鑫隆商行,就算不虚此行。眼看太阳西斜,皇会渐渐接近尾声。最后一轮高跷比斗,正如众人所料,鑫隆商行一方上场的,恰是耍顶灯绝技的兄弟二人,并十来个配角。因为此前兵器节目上输给了广源商行,这一队人马上来,个个气势汹汹,摩拳擦掌。

别家高跷会都在之前几轮演完了所有的花样,知道斗不过这一场,压根没打算上去。观众纷纷将目光投向广源高跷会。

却见广源高跷会中只走出来一个人。此人脚踩六尺木跷,其貌不扬,手里拎的东西却极为打眼:一个大铁环,下方垂着十来根白亮亮的银索,每根银索末端吊着个透明琉璃碗,碗里边轻轻漾着五颜六色的水,望去便好似盛了仙家琼浆玉液一般。观者安静了一刹,随即议论纷纷,都猜不出是何机关。那顶灯绝技,再如何高超,好歹多数都看过。这广源商行亮出来的高跷节目,却如此新奇漂亮。可以说,还没开演,人气上边已然分出了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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