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 第9节(1 / 2)
四当家为难片刻,才道:“话虽如此,只是他孤儿寡母,我无暇分身,难免照应不周,生出意外……若能跟随先生等人下山进城,与其他人质一并得以安置,乃是最为妥善之法。”
听这意思,竟是怕司令与师爷反悔,或是背地里下黑手,也不知是结了什么恩怨。原来这匪帮上下,他连一个真正信得过的人都没有,迫不得已找到自己头上。
想到这,不知为何,安裕容心里居然隐约带出几分舒坦。
“同行下山,自然无碍。只是进城之后,要与夏人人质一并安置,这……”
“只要先生肯从中斡旋,颜四感恩不尽!”
“玉壶顶上这些人还好说,毕竟都熟得很,又信得过你。但是留在半山腰的那些夏人……”
“安先生,你我都知道,洋人认了的事,哪里怕夏人不认?只要安先生肯帮忙说服洋人,会有哪个夏人敢多事?”大约太过急切,四当家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话锋一转,“安先生大约不知道,司令与师爷曾经吩咐,只要第二批救援物资抵达,着我当日下山,下山时务必携安兄弟同行。”
嗯?!安裕容不由得一愣。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四当家已经继续道:“安先生既无心援手,颜四不敢强求。如此便请先生即刻随我下山,听候司令与师爷差遣罢。”
咦?!安裕容惊诧之余,总算反应过来:“且慢。当家的意思,我若不肯答应你,想办法让你这三位故人与人质一起安排,便须今日下山,听候司令与师爷差遣?”
“是。”四当家看着安裕容,下巴微扬,“此事并无阁下置喙余地,我颜四要带个人下山,易如反掌。当然,若阁下心中实则早欲投效司令与师爷,便当我今日什么也没说。”
安裕容一时默然。四当家意料之外地去而复返,显然是为了安顿眼前三人。而司令与师爷也早有命令,只待第二批救援物资上山,便叫他把自己这个投诚翻译顺便捎过去。
先前还以为能侥幸逃脱,却原来不是。安裕容并不认为四当家会说假话,却也不排除他谋划已久,借了什么理由让傅中宵同意自己暂时留在玉壶顶,只等今日以形势相胁,达成目的。只不过,话说回来,对方倒是很清楚自己不愿被裹挟的心思。
互惠互利,有何不可。遂道:“我若答应了你,当家的岂不是要违抗司令与师爷命令?”
这句话当即叫四当家安了心,神情态度却更为急切,立刻道:“谈不上违抗。洋人们不肯放你,我亦无法可施,司令和师爷想必能够体谅。”
哦?安裕容看他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心说可一点儿也不像“无法可施”。
只听对方接着道:“若无变故,半月之内,张定斋将率部撤回泺安。届时奚邑城里便只剩下丘百战的警备队留守,另有两位总长从京师带出来的卫队,领事馆洋人代表身边的洋护卫。待张定斋的人完全撤走,司令与师爷预备携精锐先行进城,眼下正在整合队伍,我须尽快赶去与之会合。我会把曹耀宗带走,张串儿与刘大等人留在玉壶顶上。一旦他们得到准信,便将人质全部带至山脚。等到协议签订,举行过任职仪式,才会把人质送进城,交由对方安置。人质安全释放后,丘百战再与司令交接奚邑城内外防务……”
四当家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最后概括道:“司令与师爷进城之后,举动尽皆暴露人前。他们自有所图,必不会轻举妄动。只要你始终和洋人待在一处,便不能拿你如何。”
听到这,安裕容明白了,四当家为了这一刻,大约谋划许久,堪称孤注一掷。心底不由愈发好奇此三人与他究竟有何关系。
轻叹道:“当家的聪明果决,安某佩服。便如你所言,我尽力维护你的故人,司令与师爷处,也请你多多担待。只是当家的既早知我不愿被胁迫,何不起始便直言……”
四当家稍有迟疑,才略微生硬道:“抱歉,是我冒失。我以为……不必提及。先生大恩大德,颜四日后必有所报。”
安裕容心里顿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简直好似辜负了对方一般。尴尬一会儿,才没话找话:“当家的留下张串儿与刘大两位,下山时必然方便许多。”
四当家点点头:“他二人当不至为难你们。”
说罢,示意那名女子带着孩子正式向安裕容行礼道谢,却没让他们自报家门。又从怀里掏出一兜银元,与那本洋文书一起递过来:“先生的行李财物,已无法归还,惟余此书尚在。微薄行资,以备不时之需,请先生妥善收好。”
安裕容没拒绝,都接了过来。
四当家行事利落,简单交代那母子三人几句,将安裕容悄悄送回中殿大通铺,转身便隐没在夜色之中。
阿堵的话:
故事中类似阿司匹林、青霉素(盘尼西林)之类的药物问世时间稍有提前。事实上,因为故事背景进行了压缩,很多东西的现世时间比之史实都稍有提前,比如豪华专列。或者可以这么理解,大约相差10-30年间的事物,可能同时出现在故事里。情节所需,经不得推敲,大家看个乐呵就好。
第11章 报之以琼瑶
安裕容手心里藏着几块黄油饼干,伸到小男孩面前,张开手指让他看一眼,旋即合上。小声道:“我是你哥哥的朋友,这是送给你和妹妹的礼物。别人都没有,你放在口袋里偷偷带回去,晚上再吃,明白吗?”
小男孩看着他,眨巴几下眼睛,最后点了点头,一只手扯开裤子侧面口袋。
安裕容觉得有点好笑,面上当然不露出来,将几块饼干塞进去,再次叮嘱:“进屋再拿出来,不要让别人看见。要分给妹妹一半,不许自己独吞,知道吗?”
“知道。”小男孩细细应了一声。
安裕容心说真不容易,小少爷终于肯开口了,不枉自己费心备下如此宝贵的贿赂物资。逗弄道:“你哥哥叫颜四,你是不是叫颜五?”
“不是哥哥,是小叔。我也不叫颜五。”小男孩回头看看,见母亲正推开门出来,捂住裤袋口,吧嗒吧嗒一溜烟跑进了屋。
原来是小叔。安裕容若有所思。见那女子冲自己点头示意,牵起孩子的手退回屋内,就要关门,赶忙道:“大嫂稍待,安某有话相询。”
女子听闻此言,站出一步,让孩子留在屋内,敛容道:“先生请讲。”
留守玉壶顶的匪兵得了四当家命令,无事不往后院来。安裕容瞅准空档,特地上门找人套话。
“在下须向诸位洋人说明大嫂及两个孩子身世,便于此后行动。四当家临行并未言及,还望大嫂有所透露。”
女子略加沉吟,开口道:“理当如此,有劳先生费心了。说来惭愧,先夫曾不得已效力于傅司令麾下,我等居于此间,名为眷属,实同人质。先夫过世后,我一介弱质女流,虽有心脱离,奈何无能为力。先夫在世时,与四当家结下深厚情谊,我母子托赖其悉心关照,苟且偷生至今。值此傅司令欲宏图大展之际,肯放过我孤儿寡母,我等却不敢深信。幸得上天垂怜,得遇先生这般贵人。此番得先生援手,若能脱难,大恩大德,铭感五内,自当结草衔环以报。”
这番话显然早有准备,虽未知真假,然合情合理,足以拿去说服约翰逊尚先生等人。安裕容点头应了,寒暄两句,告辞离开。果然,几位为首人质听了他的解说,又见过那女子及孩子可堪怜悯的情状,觉得不过顺手而为,便能救人脱离困厄,皆无异议。
安裕容不由得在心里又赞了四当家一番。看那匪兵中张串儿刘大几个,其人不在此地,命令亦执行不苟,显然也算得心腹,四当家却并不把三位故人托付给他们。除却不够信任的缘故,大约也有不够安稳的因素。眼下这般情势,对于想要脱离匪巢的女人孩子来说,哪里还有比洋人质身边更具保障之处呢?
故人是安顿好了,却不知四当家本人于自身处境,又有什么打算?
无缘无故,竟关心起另外一人的前程来。
安裕容有些自嘲,状似无聊地翻着那本洋文书。翻了一阵,将书垫在脑袋下枕着,阖眼假寐。
转眼到了立秋,山里接连下了几场雨。雨住之后,又过了两天,山道才基本干透。以张串儿为首的匪兵忙不迭带着所有人下了玉壶顶。在半山村庄接了滞留于此的夏人人质以及留守匪兵,一行数十人未加停留,匆匆忙忙往山下赶,只剩极少数山村原住民没动地方。
对于人质来说,自由在前方招手。对于匪兵而言,这一趟更意味着可能脱胎换骨,从此富贵加身。三四日的下山路途,竟无人感觉辛苦。人质待遇自然也越来越好,即便物质上不过如此,匪兵态度可说极其友善。一些无关紧要的私人物品,能还的都还了。赶上人质中身体虚弱行动迟缓者,还有匪兵争相出力背负而行。毕竟,在恩怨分明的好汉们看来,这一回发达机会,都是托了豪华专列劫下的诸位贵人之福。
约翰逊拿到自己的相机,喜出望外。傅司令和四当家不懂行,以为胶卷不能用就是机器坏了。安裕容当然不曾特地说明。于是这坏了的相机,转托张串儿之手,被四当家作为人情还了回来。
七月的最后一天,一行人抵达山脚。众人歇息的地方应该是原先二当家驻扎处,只是防御工事都拆了,仅余几个草木棚子供临时栖身。大伙儿挤在一起,张串儿也没有特意回避,安裕容知道他派了人进城报信。人质何时进城,暂等司令与师爷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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