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 第2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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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三爷端起杯子:“不过,金老板,咱们是不是该先了结了段二这事?”

金大捧起酒杯:“三爷公道,您老做主发话便是。”

段二瞧出转机,放软姿态,嘶哑着嗓子道:“是我该办的事没办好。要杀要剐,随您老高兴。”

韩三爷一口酒闷下,眯了眯眼,转向段二:“原本该叫你给我的兄弟偿命。既然你们都承认我公道,我自然不能苛待了你。这样罢,你准备带了跑路的那箱金条银元,就当作给两家的殓葬抚恤,再亲自去坟前烧炷香,磕几个头。另外,留两根手指给我,算是记住这个教训。”

段二心知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咬牙行礼:“谢三爷宽厚。”

一个韩三爷手下将他拽出去,不大会儿,便听外头传来两声惨叫。很快那手下托个盘子进来,血淋淋两根粗胖的手指横在上头,便似两段浇了赤酱的生香肠。

在座几人皆面色如常,不为所动。唯独胡闵行少见此类场景,强忍着不露出异状。待那手下将盘子撤下去,接着之前的话头道:“三爷,金老板,关于生意上的章程,不知有何高见?”

“我这里拟了个草稿,有劳二位老板过目。我韩三是个粗人,只会直来直去的笨办法。二位觉着不合适的地方,尽管提出来。” 韩三爷说着,回头示意,手下将一叠写满字的素色纸笺呈上。

金大没想到韩三爷细致到这份上,见胡闵行一派安稳,毫无异议接过去,立时明白,他二人怕是早已提前谈妥,此刻心照不宣而已。把递给自己的那份拿到手上迅速细看。如内海湾接货、海港码头等货之类,凭先来后到,互相避让,互不干扰;如遇洋人海警,则互为掩护,一致对外;如遇洋人垄断,则公开议价,共同进退……如此等等,确实可算公允。及至下河口御河码头部分,才看出猫腻来。

原来御河码头共计十八个板桩货台,分别控制在各家商行及混混帮派手里,也有纷争不断,归属不定的,端看谁的拳头更硬。说起来,大部分混混帮派背后,站的都是韩三爷。鑫隆由于从前与韩三爷关系近,直接把控的货台比广源多出两三个。货台由于位置宽窄、泊位多少,进出远近等因素,又分出上中下若干等。韩三爷拿出来的这份章程,对货台使用重新做了规定,看上去两边一样,实则广源使用上等货台的机会要多出至少三成。

“三爷。”金大看了许久,才将几张纸放在桌上。见另两人优哉游哉喝酒吃菜,心知要理论,怕是论不过,拼拳头更是不可能。幸亏自己也不是毫无防备,当下不再犹疑,道:“三爷想得周到,体恤胡老板是文明人,方方面面做好了安排。不过,这御河码头,是咱海津人的根基,也是三爷您老的福地。板桩货台,大伙儿都知道,是码头商行的命脉,更是码头扛活兄弟们的饭碗。既是码头上的事,自当照码头的规矩来,您说是不是?该孝敬三爷的,我金大一分都不会少。至于与胡老板如何分享,似乎双方各有想法。不如照码头上的规矩,明白划下道来斗一场,输赢落定,绝无反悔。”

胡闵行祖上乃南人迁居本地,韩三爷漕帮出身,最初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御河码头混混。听罢金大此话,琢磨一阵,道:“这么说也有道理。你想怎么个斗法?”

金大咧嘴一笑:“胡老板是文明人,不如我与胡老板文斗一场,斗一斗酒,也好陪三爷尽兴。”

胡闵行常有应酬,颇为善饮,听金大有此提议,心知自己定然拼不过。故意打个哈哈:“久闻金老板海量,胡某认输。几个货台而已,阁下拿去便是。”

金大脸上有些挂不住:“别他娘假惺惺,你今天既带了人来,叫底下人上场替你喝便是。”

话说至此,颜幼卿不能再沉默,上前一步:“东家,不如我代您陪金老板喝几杯。”

胡闵行不应他,转脸看韩三爷。

韩三爷摆手:“给胡老板这小伙计添把椅子。”

立时有人出去传话,伙计送了椅子进来,又在桌上码了十二瓶芦台春。

颜幼卿道过谢,启瓶替三人都添了一回酒,才落座给自己斟满。金大在酒场上不知喝赢过多少场,喝倒过多少人,自没把眼前的小伙计放在眼里,招呼都没一个,直接仰脖干了一杯。颜幼卿跟着干掉一杯,默不作声为对方和自己续满。两人你一个我一个,丝毫不带停顿,很快空瓶陆续撤下去,桌上只剩下一瓶。原本随意吃喝的韩三爷与胡闵行皆住了手,只顾瞧他二人拼酒。

颜幼卿启开瓶塞,将两只酒杯倒满。他手稳得很,酒液倒至与杯沿齐平,甚至凸出一分,却没溢出半滴。

最后一瓶见底,韩三爷哈哈笑道:“金大,你这回可是遇上对手了!如何?再来几瓶?”

金大一张脸喝得通红油亮,也笑道:“小兄弟好生厉害!不知小兄弟贵姓?”

“金老板谬赞。免贵姓颜。”

韩三爷问:“哪个严?严阁老的严?”

“不是,颜文忠公之颜。”

“颜文忠公之颜?好!”韩三爷愈发有兴致,也干了一杯:“金大,我看你认输得了。”

金大道:“颜老弟这般年少,若在平日,我还不认输,这张老脸也没处搁了。然而今日事关鑫隆上下几百张嘴的饭碗,豁出脸皮不要,金某人也不敢就此认输。三爷,胡老板,这一场,便算平局,不分输赢如何?”

金大不肯轻易低头,是意料中事。韩三爷提前暗示过胡闵行。胡大善人不熟悉江湖路数,最终听从王贵和建议,带颜幼卿前来赴约。起初尚有几分忐忑,这时底气足起来,斜一眼金大:“金老板还有什么好建议?”

“既然文斗不分输赢,不如加一场武斗?主意是我提的,胡老板要派谁上场,但请随意。即便人不在此地,临时召来,等上一等也无妨。”

胡闵行问:“不知这武斗,具体是怎么个斗法?”

金大笑了:“你我到底是生意人,总不至于当真到鼓楼前边打擂台去。不如就借三爷的地盘,在这仁和居院子里,飞镖比个准头。一炷香功夫,哪一方满堂红,便算哪一方赢了。”

韩三爷忽也笑了:“这么着,倒是有个现成的活靶子在。”回头吩咐,“把段二拉院子里去。”

金大脸皮顿时一僵。

原来这飞镖的比法,通常限定时间,双方各出一人,划出个范围来,两人就在其间互相投射,同时互相躲避。时间一到,谁射中对方更多飞镖,便算谁赢。下场者需准头好,且身手灵便,否则到结束时,即便赢了,也没准落得一身血窟窿。但也有另一种比法,便是另推一人出来做活靶子,双方均往此人身上投射,活靶子亦可在限定范围内竭力躲避。同样最终谁射中的飞镖多,便算谁赢。然而无论谁赢谁输,那当靶子之人皆不免被射成血筛子,能否活命,都要看运气。射中飞镖愈多,愈是满地鲜血淋漓,故曰“满堂红”。

段二无论如何,还是鑫隆的人。韩三爷这话一出,金大便知是故意报复。然事关长远利益,不可能就此退让。且有了韩三爷此话,武斗提议便是得了认可,成败在此一举。遂盯住胡闵行:“胡老板意下如何?”

胡闵行没急着答应,暗恨金大无耻。若颜幼卿没喝酒,武斗自然非他莫属。眼下却拿不准了。换个人几斤芦台春下肚再射飞镖,不往自己脸上扎就不错了,哪还能与人斗准头。门外另一个护卫,是自己手下枪法最好的,带着他专为防身。叫人上场斗飞镖,一则不知功夫深浅,二则万一有所损伤,也太可惜。

正想不如豁出脸皮,向韩三爷借人,之后再设法还人情,就见颜幼卿站起来:“东家,论准头,我勉强过得去。东家若信得过,不如我试试。”

胡闵行望向他,颜幼卿点点头,一副气定神闲模样。胡老板想起海神花会当日他的表现,忽然生出几分深不可测之感,莫名地放了心,又有些难以捉摸的疑虑。

“幼卿,那便拜托你了。自己当心。”

余人皆一脸惊诧。金大道:“颜老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喝酒喝不死人,飞镖可是能扎死人。要不这样,再来十瓶芦台春,咱俩彻底分个胜负。”

颜幼卿摇头:“金老板,再喝下去多半依旧平手,还是干脆一点,武斗罢。只不过,万一武斗也来个胜负不分,可怎么说?”

金大一拍桌子:“还怎么说,自然算你赢。”

一行人即刻到了院子里。仁和居的伙计时常经历此等场面,很快取来线香,又在廊下悬起一面锣,依地面青砖数定出范围,在四角拿墨笔画了边界。又有人端个大托盘过来,上边列着明晃晃二十四柄袖珍飞镖,十二把红绫系柄,十二把黄绫系柄。

鑫隆下场的就是金大背后站着的跟班,径自取了十二把红绫飞镖插在腰间。

段二站在院子当中,瑟瑟发抖。左手包着纱布,犹自往外渗血。他只怕今日在劫难逃,欲向金大交代几句后事,却听广源那小伙计道:“段二老板这样子,说是活靶,跟死靶有什么区别?”

颜幼卿把玩着手里的黄绫飞镖:“对面这位大哥,你觉着呢?不如就是你我下场,岂不痛快许多。”

金大的跟班没答话,单等韩三爷手下点香敲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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