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和姥姥(2 / 2)
郑可心沉默的看着地板,窗帘没有拉严,一丝光亮窜到了她的脚背上,她起身拽过窗帘把那小缕月光赶了出去,继续想,“我妈要是死了。”
惯常用的隔空对话没能继续下去,这个假设太残酷了。
半小时后,客厅里对峙的双方依旧无法达成共识,下了夜班刚睡了两个小时的郑书培捏了捏眉心,打起精神穿上衣服,和妻子一起,带着丈母娘去看“夏天手心出汗”的病。
至此,家里才终于安静下来,楼道里的灯亮了一瞬,又暗成夜色,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郑可心一个人。
盛芸明的病是分阶段进化的。
郑可心姥爷还没去世前,她只是时常犯糊涂,经常忘记药放在哪,严重时会忘记有没有吃药。
后来郑可心姥爷去世,她的记忆从一开始的“缺斤少两”学会了“添油加醋”,总在梦里树敌,让她开始怀疑苏瑛玉的用心。
再后来,这种怀疑为了证明自己的真实,开始编纂各种案例,于是她的小女儿成了偷她秋裤剪刀的贼,她日夜叫骂,苏瑛玉担着罪名只好自证清白,找出她放在床底下的剪刀,压在柜子最后一层的秋裤。
终于,郑可心高中之后,这把战火烧到了郑书培身上。
亲生女儿要害自己说出去没人信,但是女婿要害丈母娘就能联想出一堆罪大恶极的佐证了。
更何况这女婿还是上门的。
光这几个词就能编出一箱话本子。
每次盛芸明犯病,咒骂起郑可心的父母,郑可心就把耳机里的音量关掉,隔着一层房门和她进行隔空对话。
近一年来,这对话的结尾总是以关门声结束,盛芸明的脑子里总有各种死法,于是郑书培和苏瑛玉隔三差五就要在夜里起程,带她去医院看病。
门关上那一瞬,郑可心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小玩伴的对话,那时候大家约莫十岁,小玩伴看了鬼片被吓得不敢睡觉,愁眉苦脸的问郑可心:“这世上还有比鬼更可怕的东西吗?”
许是因为年幼,小郑可心还不大能品尝出苦,一拍胸脯还很威风的说:“我姥姥啊!”
是嘞,盛芸明比鬼还可怕,她一个人住撞见鬼都比撞见盛芸明舒服些,有什么害怕的呢,反倒清静,能睡个好觉。
再说即便是住在家里,父母去“盗版鬼门关”前救盛芸明时,家里不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吗。
至此,“想一想”变成了“一秒都不用想”,郑可心爬回床上睡了两个小时,天亮上学撞见从医院回来的爸妈,痛快的和她妈说。
“给我找房子吧,我搬出去住。”
周五郑书培和公司请了假,出去给郑可心看了一天的房子。
林城分数线低,好多外省家长都会选在孩子高中时来林城买房子办户口,把孩子的学籍迁过来。
但买的房子只为一个户口,多半都在城郊,来这边上学的学生要么住宿要么租房,所以林城的高中附近自发兴起了出租房产业,专门提供给外地求学的学生。
房源是不少,只是租房事宜多半都会在六月份敲定,没听说谁八月底找房子的,郑书培跑了一天只找到两三家,最终敲定了一家租户。
那家两室一厅,家具齐全,原本住在次卧的女孩走艺考去了外地,空出了一间屋子。
租住在主卧的女孩也是个高三生,看房那天郑书培见了一面,看着是个乖巧懂事的正经孩子。
郑可心没想到租房是件这么快就能搞定的事,兴奋的同时又有点即将一个人过日子的茫然,而苏瑛玉则气愤丈夫这么快就交了钱,自己都没来得及帮女儿把把关,一直絮絮叨叨的问着房子设施和另一个女孩的品性。
郑书培哭笑不得:“我就跟人小姑娘见了一面,我哪知道人家啥品性。”
苏瑛玉:“我这......我这还不是不放心嘛,万一不是个好孩子,再把可心带坏了。”
郑可心惊奇的看了她妈一眼,她妈活在迪士尼的脑回路总让她觉得惊奇,按照这个发展情况,估计出门前她妈会跟她说——天黑了别乱跑,外面有大灰狼。
当晚郑可心整理好全部行李,第二天一早就前往了新家,搬完最后一点东西,苏瑛玉忽然到她房间找她,塞给她两大罐还热乎的辣椒油,一看就是早起赶出来的,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着头:“是妈对不起你。”
郑可心笑了笑,安慰着拍拍她妈的背:“妈你说什么呢。”
出门时盛芸明正坐在客厅里看综艺,时不时对一群无辜明星发出“这个是好人”、“这个是坏人”的点评,见郑可心背着书包跟着苏瑛玉往外走,慈祥又清明的问:“这大周六的还得去上学啊,可心累不累呀。”
郑可心没言语,加快速度想要走,被苏瑛玉拍了一巴掌:“没礼貌,你姥姥和你说话呢。”
“妈你不送我去?看看我的新家?”
郑可心把话题掰断生硬的转了个九十度直角弯,言笑晏晏的表示,妈你有你为难的问题,我也有我懒得搭理的问题,咱互相体谅,成吗。
苏瑛玉显然没她这么多心思,听了这话蹭了下手,局促的说:“妈......妈就不去了,你姥姥不能一个人在家。”
郑可心的暗语苏瑛玉听不懂,好在目的达成,总算顺利离了家门。
一路无话,郑书培话少,郑可心一脉相承,也不是个话痨,车里没放歌也没放广播,开了空调凉飕飕的很舒服,父女二人享受着难得的寂静,谁也没有开口。
郑可心很早之前就发现,安静这东西原来这么难得,她之前还对“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陌生房子里”这件事抱有恐慌,如今却生出一点期待来。
一个人躺着,不用和人交流,也没人来和自己说话。
世界万岁。
她坐在宽敞的后座上,忽然没头没脑的想,她若是她爸,晚上还不如选择睡在车里,小区楼下的狗会叫,至少不会哭。
拐过徐高的路口,郑书培忽然打破沉默,有点苦笑着问:“闺女,你说爸现在四十岁,跟你姥姥生活在一块,还能忍,爸要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可咋办啊。”
郑可心的劝慰苍白但有力,她笑笑:“没事,爸你想想我,我不是出生就要和她生活在一起吗。”
郑书培“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车厢里安静下来,再也没人说话了。
又经过了一个红绿灯,郑书培把车子开进小区,停在离大门不远的一栋楼下。
郑可心的新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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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季节的荔枝也太好吃了。
超市的小腊肠也好吃,一块二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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