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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天,童家威明显的感觉到祁恆有点不对劲。

从前阵子因为停水到他家借住开始,童家威只要有空都会去他家住,但是这两天,童家威常常被祁恆的囈语给吵醒,他好像做了什么恶梦,脸上总是眉头紧锁,一双拳头握得老紧,甚至还会间歇性的发抖。

祁恆的梦话大多是没有意义的呻吟,只有偶尔会听到他在喊着一个名字,不断的重复,童家威原以为只是他的生活压力太大,没想到一天天下去,祁恆说梦话的情况越来越严重,终于有一天,他开口问了祁恆:小蔚是谁?

祈恆当时是愣住的,半晌后意识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才发现原来一年又过了,他答应之后会给童家威答案,几天过后,他载着童家威出门,直到穿过了大门,看见建筑物主楼,童家威才发现,祁恆载他到了一座纳骨塔。

「为什么要来这里?」童家威不解的问。

祁恆带着童家威进入纳骨塔,童家威已经许久没有来这种地方了,虽然主殿播放着庄严的圣经,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祁恆在一个塔位前停下,他打开了塔位的门板,里头摆了一个纯白色的骨灰罈,坛上有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很年轻,笑得很灿烂,眉眼中和祁恆有几分相像,照片下写了两个小字:祁蔚。

「这是我妹妹。」祁恆看着祁蔚的照片,眼底盛满温柔,他的语气中满是对妹妹的思念:「我跟我妹差了八岁,我从小就很宠她。我妹以前很爱玩,才十八岁就跟男朋友一起离家出走,后来怀孕了才回家,我说我愿意帮她养孩子,叫她不用担心,结果孩子才生下来没多久,她就走了。」

祁恆一席话说得云淡风轻,但是童家威注意到了他微微颤抖的双手,知道他并未释怀,只是偽装得好罢了。

童家威握住他的手,猜测道:「今天是小蔚的忌日吗?」

祁恆点点头,硬扯出一抹笑:「那时候我开车载我妹出门,结果遇到车祸……医生说我有严重的创伤症候群,我看了很久的医生才恢復了一点,但是每年接近忌日的时候,我的病又会开始发作。」

童家威没想到祁恆遭遇过这样的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安慰祁恆,却又觉得祁恆已经不需要安慰了。

「那你爸妈呢?他们不来吗?」

「我爸是消防员,救火的时候殉职了,我妈生下我妹之后就跟人跑了,我跟我妹是我伯公养大的。」祁恆淡漠的语气,彷彿只是提及两个陌生人,而不是他的亲生父母。

「你……」童家威很想对他说一些鼓励的话,但话还未说出口,祁恆便笑着打断他。

「你不用可怜我,我现在过得很好啊。」

童家威望着他的笑容,分明眼底毫无笑意,却又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给他看,童家威可是每晚睡在他身边,亲耳听见他一声一声呼唤祁蔚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心里有多痛苦?

他心里微慍,语气有些哽咽:「谁在可怜你?我是担心你。」

祁恆被他的反应搞懵了,他好笑的揉揉童家威的碎发,「这是我家的事,你哭什么?」

「我又没有哭!」童家威趁眼泪还没流出来之前用力的抹了抹眼睛,不甘心的说:「你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他就是不喜欢看到祁恆这个样子,想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就笑,爱你的人一定会包容你,所以根本无需在他们面前隐藏什么。

祁恆看着童家威激动的样子,脑海中忽然浮现祁蔚的笑脸,那是一张总出现在他恶梦中的笑脸,梦里的祁蔚总是很模糊,但是如今脑海中的祁蔚却变得好清楚,她笑着对他挥手,嘴里对他说着什么话,他却听不清,耳边好像闪过一道熟悉的声音,依稀在以前总缠着他说:哥,你什么时候才要带个大嫂回来见我啊?

祁恆把童家威拉进怀里,在他头上落下一吻,哑声说道:「这是你说的,你也算是我家的人了,我妹从以前就吵着要一个大嫂,跟我妹妹打声招呼吧!」

童家威听到「大嫂」两个字,瞬间出手摀住他的嘴,脸微红的轻斥:「不要在这里乱说话啦!什么大嫂啊?」

祁恆最喜欢看他气呼呼的样子,他装模作样地看着祁蔚的照片道:「小蔚,希望你在天之灵能保佑你哥跟你大嫂一辈子幸福快乐。」

童家威正在专心跟祁蔚说心里话呢,一听到祁恆的浑话,马上学他对祁蔚说:「小蔚,希望你在天之灵可以偶尔去你哥的梦里吓吓他,不然都他不会乖,阿弥陀佛。」

童家威和祁恆相视而笑,他见祁恆心情平復了,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两人正式的祭拜过祁蔚后,祁恆拉着童家威到另一边去,同样又打开一个塔位的门板。

塔位里的妇人和祁恆不同姓,于是童家威向他投以疑惑的眼神。

「她是陈垠的妈妈。」祁恆说,「那场车祸有两个罹难者,一个是小蔚,另一个就是陈垠的妈妈。」

提到陈垠,童家威脑中立刻浮现祁恆店里的店员,他总是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唯一会主动说话的对象就是祁恆,童家威也曾经吃过小小的飞醋,后来祁恆才向他解释,陈垠已经有女朋友了,就是同样在店里帮忙的叶可欣。

没想到陈垠竟然也与那场车祸有关。

「当时陈垠坐后座,所以冲击力道不大,但是他妈妈当场就失去生命跡象,他那时候才高中,因为爸爸是小儿麻痺症患者,所以家里只有妈妈这个经济支柱,他妈妈去世之后,我伯公还资助他到大学毕业,我每年来看我妹的时候,都会顺便过来看他妈妈。」

「你伯公好善良,竟然帮助了这么多人。」

祁恆闻言低笑了一声,伸手轻轻的关上门板,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他坏事做太多了,帮自己积积阴德也好。」

童家威没听清楚,祁恆也没再多说,他对童家威伸出手道:「走吧,我带你去看一个人。」

两人牵着手离开,在经过祁蔚的塔位时,童家威还小小声地说了句:「小蔚再见。」

祁恆将他可爱的行为都看在眼里,他低头看了眼两人紧牵在一起的手,耳边听着童家威在自言自语,讚叹着今天的天好蓝,他心里觉得特别感激,无论是对祁蔚还是对童家威,感谢他们愿意给他支持、给他爱,并且愿意在他难过的时候牵起他的手。

以前他总是因为放不下祁蔚而感到痛苦,每一年的忌日,他都像是重新揭开伤疤一样,年復一年。只有这次,童家威让他意识到自己该放下了,逝去的既无法挽回,且就将它当成宝物,珍藏在心底,时间会继续向前走,人也是,他已经失去了一个祁蔚,但是上天送给他一个童家威,他已知足。

「要去哪?我看差不多要中午了,要不要先去吃饭?」坐上车后,童家威兴致勃勃的系上安全带,一想到要吃午餐,他嘴角就笑得像要裂开一样。

「你找找看想吃什么,我们外带一份去给我伯公。」

童家威早就已经叫出附近的美食名单了,正要开始瀏览菜单,就被祁恆的话吓了一跳。

「要去找你伯公?」他瞠目大叫,「不行啦!我、我、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不用做心理准备,你早就认识他了。」祈恆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认识的第一天?你在医院遇到我,就是因为我伯公住院了,我去看他。他这阵子身体不太好,你找一点清淡的。」

「我也认识?谁啊?」童家威皱起眉,一边滑着菜单一边碎念:「可是我以前又不认识你,怎么可能会认识你伯公,到底是谁啊?」

「待会儿你见到他就知道了。」祁恆眼睛盯着后照镜,慢慢的倒车出去。

两人先去吃了中餐,并给祁恆的伯父外带了一碗粥,祁恆的伯公正在住院当中,童家威在搭乘电梯的时候,心里还有点不安,老扯着祁恆问自己只带一碗粥不是太寒酸了?或许应该买个水果礼盒之类的才对。

「不用送,他房间里的水果已经堆到快烂掉了。」祁恆本人倒是不太在意,他带着童家威到病房外,轻敲两下后便直接推门而入。

这间病房是高级单人房,两人一进病房,童家威就看到两三个身穿黑西装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个个都生得虎背熊腰,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童家威还不小心发现其中一人的手腕处隐隐露出刺青的痕跡,他正想问祁恆是不是走错房间了,没想到那几个男人一见到他们进门,竟全都立刻起身立正站好,向祁恆问候了一句:「恆哥好。」

童家威目瞪口呆,他推了推祁恆,低声问了句:「你伯公是搞黑社会的喔?」

祁恆偷笑了一声,煞有其事的回答:「现在是炒地皮的。」

童家威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床上那个正在看报纸、大半张脸都被报纸挡住的人,忽然轻轻地对四周嗅了嗅,接着放下手中的报纸,问了一句:「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房东阿伯?」童家威的内心受到第二波衝击,他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次:「房东阿伯?」

祁顺见到童家威也很是意外,他高兴的对童家威招招手,要他坐到自己身边来,还挥手让旁边的人去削一盘水果来。

「家威,你跟我们阿恆有认识喔?」他问着问着,视线移到童家威手上的纸碗,「要给我吃的吗?」

「对对对,这个是我们刚刚去买的,要给阿伯吃的。」童家威小心的打开粥,拿起汤匙就要餵食,「阿伯可以自己吃吗?还是我餵你好了。」

「不用啦!我又不是残废了,我自己来啦!」祁顺爽朗地哈哈大笑,接过粥后便狼吞虎嚥的吃了起来。

「吃这么兇,中午没人买饭吗?」祁恆见他一副饿死鬼的样子,面部表情忽然凝结起来,视线轻轻地扫向一边的人。

「恆哥,我们买了很多家,伯公都不想吃。」正削着苹果皮的黑衣人急忙解释道。

「你们买的东西那么油,是想要我早一点死是不是?」祁顺吞着粥,砸了砸嘴,指着一边桌上堆着的各类垃圾食物,「我现在在住院馁,医生不是有跟你们交代我不能吃油的吗?」祁顺越说越气,吹鬍子瞪眼的骂道:「跟你们说话我真的会折寿。」

童家威看他又要吃饭又要骂人的,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又拍拍他的背替他顺顺气:「阿伯,你慢慢吃啦!不要噎到了。」

祁恆走到桌边,稍微翻了翻袋子里的东西,都是一些街边庙口的油炸小吃,他叹了一口气,对祁顺说:「干嘛骂别人?自己想吃就说,还牵拖到别人身上。」

祁顺才不会承认那些东西是他自己想吃的,他囫圇的吃完粥后,接过童家威倒的水,一口就喝掉大半杯,童家威不禁暗自讚赏,祁顺的吃饭风格和他做事的风格一样,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啊!

回想起之前他们公寓三楼的住户,向祁顺反应冷气吹不凉,没想到祁顺竟然二话不说,就直接把整栋公寓每一户都装了新冷气,当时童家威还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佛心的房东,没想到表面看起来平凡普通的房东阿伯,竟然是一个专门炒地皮的有钱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家威,你跟我们阿恆是怎么认识的?」吃完粥,祁顺接过一旁端过来的苹果,他轻脆的咬了一口,问道。

童家威没想到祁恆的伯公就是房东阿伯,心里也没准备好要应付祁顺的问题,答覆的时候还不小心出现小小结巴:「我、我们是看球赛的时候认识的。」

「球赛?」祁顺意外的挑眉,瞥向祁恆:「这个死囝仔也会看球赛?」

「对啊,我们还一起回家。」童家威点头如捣蒜。

祁顺见童家威的反应这么激动,便又问:「你们两个是不是──」

「不是!」童家威插嘴道,「绝对不是。」

祁恆在一旁见祁顺什么都还没问出口,童家威就这么急着否认,明知道童家威紧张又害臊,却忍不住想跟他唱反调,眼见两人要开啟下一个话题了,祁恆却凉凉的丢出一句:「我们两个在一起了。」

这句话像鞭炮一样在童家威脑中爆开,童家威急得向祁顺解释:「他、他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住在一起啦!阿伯你不要误会。」

祁顺的表情并不惊讶,反而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他狭促地调侃两人:「唉呦,在一起就在一起,什么住在一起?我又不会反对,去年同婚不是已经合法了吗?等到一立法你们就赶快去结婚,然后去领养几个小孩,让我含飴弄孙。」

童家威没有想到祁顺的态度会这么开明,他囁嚅着道:「我们还没进展到那样啦。」

祁恆拉了张椅子坐下,拿起水锅盘上的叉子,差了一块苹果给童家威吃,笑道:「你养一个旆旆还不够吗?」

一提起祁旆,祁顺就有气,他正想向祁恆抱怨,房门就被推开来,一个绑着小马尾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身后跟着进来的竟是叶可欣。

「舅舅!」小女孩发现祁恆来了,立刻开心地尖叫起来,小身子一跳就跳进祁恆的怀抱,她亲暱的蹭了蹭祁恆,软软的撒娇道:「舅舅,我好想你。」

祁恆宠溺地看着祁旆,温言哄道:「舅舅最近比较忙,改天再带你出去玩,嗯?」

童家威好奇地看着祁旆,发现她的脸模子和祁蔚是一模一样,很明显就是当年祁蔚留下的那个孩子,没想到孩子也送到祁顺身边养了。

「这个死囝仔,有够皮的,我住院都是她害的。」祁顺嘴里骂着,但是气归气,心里还是宠的,他把祁旆招到身边来,亲自一口一口地给她餵水果。

「阿公,你不要太宠她,她都这么大了,可以自己吃水果了啦!」叶可欣叹气,见祁旆只顾玩,嘴边的苹果汁都要滴下来了也不知道,便抽了卫生纸替她擦拭。

「哼,你不也是我这样宠大的?」祁顺反驳,又给祁旆餵了一口。

祁旆嘴里嚼着苹果,手里玩着手机,她忽然抬头看着童家威,短短的食指指着他道:「舅妈。」

童家威被这突如其来的童言童语吓得哑口无言,他透过眼神向祁恆传递慌张,不料祁恆只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转头就对祁旆说:「对啊,大哥哥就是舅妈。」

「旆旆,你不是有礼物要送给舅妈吗?」叶可欣在一旁悄声提醒祁旆,祁旆闻言,从祁顺床上跳了下来,小碎步跑到童家威面前,从洋装上的小口袋掏出一条红线,拉过童家威的手就要绑上去。

「舅妈,妈祖给你保庇。」祁旆边说着,一边吃力地想把红线打结,无奈打了半天,十隻短短的手指头就是不听话,怎么打也打不好,便去向祁恆求救道:「舅舅,我不会。」

祁恆低头接过红线,温柔的给童家威系上,末了,还轻轻地搔了搔童家威的手腕,童家威觉得在长辈面前这样不好,手肘对祁恆顶了顶,让他别闹,祁顺却早已将一切看在眼里。

「这样也好,有人作伴就好,不要像我那么老了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死了都没人送终。」祁顺给祁旆餵着水果,虽是在开玩笑,语气中却透着淡淡的遗憾。

童家威发现祁恆的脸色不好,知道他不爱听这话,便连忙上前摸了摸祁旆的头,对祁顺笑道:「阿伯,你哪有孤单?旆旆那么可爱,还要靠你养大呢!」

祁顺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又见祁旆吃得满嘴都是的可爱模样,便立刻笑逐顏开,他抽了张纸巾,仔细地给祁旆擦嘴,对一边的人说:「明天就去帮我办出院吧,在这里住那么久,人都要发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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