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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人已经睡了。那栋楼上的灯火已灭。

我知道他低声道。

那您要等什么呢?郭谨知道这句话僭越了,如果在紫微宫时,他决计不会问出来,也不会质疑陛下的决定,但此刻寻访至此、留在洛都,他也难免稍稍感性了一瞬间。

郭谨不认为自己能得到陛下的答案,继续道:恕老奴直言,谢大人收走那把刀,并不是对陛下失望,而正是要保全陛下的性命您这些年总是陷入困顿煎熬的局面,按理来说,帝王所需要的一切,往往如探囊取物,轻易便可得。但帝师大人不在此列,他会对流浪无依的弱小之人菩萨低眉,却不会对权力地位忌惮畏惧,谢大人拿回金错刀,是爱怜陛下。

爱怜萧玄谦喃喃道,忽而又笑了笑,我知道他最心软了。

您是天下百姓的君主,是上位者,但在帝师身边,在您和谢大人的事情里,陛下须得放下您所拥有一切只有谢大人起了恻隐垂爱之心,才容易勾起旧日的情。

萧玄谦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夜色。

夜色茫茫,像是将一切秘密藏进了黑暗之中。在最深最沉浓处,那盏一直让他牵挂、让他无法安眠的灯烛也熄灭了,皎皎月光映在飞雪之上,静夜漫长、雪色蜿蜒,仿佛再苦苦等待,也没有结果。

老奴妄议此事,请陛下责罚。郭谨低首道。

然而萧玄谦只是挥了下手,没有责罚怪罪的意思。他转而问道:老师有女儿这件事,你去查一查。

您的意思是

五年前,老师出京办的几次案子里,都遇到过谁,到底是什么人跟他萧玄谦说不出那几个字来,越过这个形容,继续道,是死是活都要查清楚,如果不知道此人的身份,朕寝食难安。

是。

还有暗卫十一,他萧玄谦话语一顿,谢童的事,他是听老师的嘱托,才不回禀的么?

郭谨立刻道:暗卫只听从陛下一人。此举等同叛变,按例应当

不必,萧玄谦道,若他是听老师的嘱托,才没有回禀我,这不是叛变。

郭谨迟疑地看着他。

怀玉这十年都很辛苦,我从前看不上勾栏瓦舍、秦楼楚馆,觉得那里玷污了我的怀玉,但此时想来,十年前老师收我为弟子时,我那群各怀鬼胎的兄弟姐妹们,恐怕也在心里觉得是我玷污了先生。不仅如此,我的存在还玷污了他们。

陛下

萧玄谦低笑一声,他道:就算老师再怎么教我,再怎么让我博爱天下,我也无从做起。我只能有他一个人。

郭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只得垂首叹息:陛下是要等帝师回心转意吗?

萧玄谦沉默了许久,回心转意这四个字有些太遥远了,他好像还要走很久很久,才能摸得到一点边际,就像老师从回廊离开的那条路,明明那么短、一眼望到尽头,可是他到底要到哪一天,才有追上去的资格?

飘雪吹落到手背上,融化成洇湿的水痕。

我只是要等雪停。他道。

第36章 麻烦

谢玟对于萧九的到来,其实是有所预料的。

从他离开紫薇宫的那一天起,就不曾相信萧玄谦已经选择放弃。按照小皇帝的性格,他能忍受一个月的分别,已是非常痛苦、非常压抑本性之事了。他想拥有和得到的,皆不能脱出掌控。

他常常觉得萧九有时候很有野兽动物的习性,记吃不记打,只知道从掠夺中尝到的甜头,却还没意识到肆意妄为带来的苦但他前日的会面,跟以前很不一样。

谢童这个身份的存在,对于萧玄谦来说,可以说是眼中钉肉中刺,就算小皇帝发疯再把他关回紫薇宫里,也不是不可能,但萧九是用什么理由说服自己的?

谢玟昨夜思考很久,并未想通。他拿出常备的伤药,将窗户紧闭,童童去跟小姑娘们玩雪了,小楼里只有他一人。

刚刚收拾房屋,将旧物箱木放置到阁楼夹层里时,一时松懈被砸到了,就如同当日暗卫十一所说的,帝师大人运筹帷幄、掌中翻云覆雨,不会做粗务杂事。

帝师大人等于加了满点的心智,只加了一点体力,不然也不会让小皇帝一只手就能揽进怀里,随意地横抱起来带进马车。他也没想到这点杂务自己也做不好,不一留神就容易磕磕碰碰的,他解开外袍,肩膀和后颈下方刚刚擦伤了,此刻泛着火热的痛感,但这点疼痛对于谢玟来说,还在尚且可以忍耐的范围内。

外衫褪下,柔柔地落地,里面的衣衫雪白单薄,覆盖着这具身躯。谢玟伸手解开衣扣,露出擦伤的地方,随后心静如水地拆开药盒,他刚刚打开木盒,就听到脚步声踩在楼板上。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童童上楼,旋即忽地又想起小皇帝停留在洛都,这迟疑的瞬间,急促的脚步声已经近在眼前,谢玟单手拢起衣衫,隔着一层屏风看着那道身影萧玄谦扣了扣门框,全当是敲过了,随后就走近过来,身影离屏风越来越近。

窗外飘雪已停,小皇帝看着他关窗,一见不到他影影绰绰的身影,他顿时心如火烧,难以压抑,当即前往登门,然而真的到了他面前,忽而又忍住焦急,生出一股类似于近乡情怯地徘徊犹豫。

老师他唤了一声,闻到里面药膏的味道,眉心一跳,再也无法假作矜持,越过屏风,抬眸就见到谢玟正从容地捡起落地的外衣,低头重新穿戴上。

桌面上摊开着药盒,治愈外伤的药膏散发着浓郁的甘涩气息。萧玄谦一下子喉间卡住了,半晌才道:哪里受伤了,磕碰到哪儿了。

他走过来时,发间还带着霜雪微化的轻微凉意。谢玟没上好药就被这小狼崽子打断了,他总归是有些记性,不愿意在一头恶狼面前露出皮肤来,于是一手拢好了领子,道:没事,我一时疏忽,有点擦伤。

萧玄谦见不得他受伤,就跟之前谢玟所说的同样,他恨不得立刻就把人接回到身边,看着他、照顾他,但却又将这话狠狠锁在喉咙里他才显出一点无害来,不能半途而废。

萧玄谦道:我打扰老师上药了么?您不要怕我,我不会做什么的。

谢玟静默地望着他,他也正疑惑对方最近展现在眼前的差距,探究审视地将目光扫过去,还没开口细问,萧玄谦便十分驯顺地如实相告。

从老师离开之后,我的脑海里总有另一道声音,他跟我一样,但更温驯。萧玄谦似乎是斟酌过后才挑选了这样一个词汇,每当我愤怒冲动、几乎难以自控的时候,他都会挤进我的脑子里,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觉得自己快要被割裂成两半,一半疯狂地需要你,想要在你身上索取,想要得到你,另一半却纯粹地期望着你能待我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探过去,拿起打开的药盒,然后稍微挑了一下谢玟肩膀上的衣衫,低语道:前日老师要看我的伤处,我也没有推拒我们,公平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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