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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载面上露出一点恍惚,这才道:“家母不识字,家书便不写罢,我封一一封银子,烦江兄替我捎与家母。”
江石欲言又止:“你……”
时载涩然道:“不瞒江兄,家母心中有怨,唉……”
涉及家事,又与长辈相关,江石不便多言,只避重就轻道:“时兄放心,届时我亲手将银两交与伯母。”
时载却并不避忌,道:“家母不喜我来栖州当官,我……说来惭愧,我来栖州非是心系民苦,而是想解故旧。江兄,你与阿忱可有往来?”
江石抚着粗瓷茶杯,薄唇微抿,莫名就带出一抹冷硬,他道:“时兄,我也不过偶见。”
“是吗?”
江石道:“许你我都是旧故,付忱不愿相见。”
时载刹时白了脸,好半日这才定了定心神,勉强道:“江兄回时,我折柳相送,可惜栖州不兴踏歌。”
江石笑起来:“时兄过于颓丧,我虽不在栖州长居,一年也要来去几回,时兄说得好似不再相见。”
时载以茶代酒自罚了一杯。
等得江石动身离开那日,时载果然在百忙之中抽身相送,天暗云低燕飞回,却是有雨的模样。
江石见天不好,在船上拱手道:“时兄不曾带伞,快些回去,下趟我来栖州再来叨扰时兄一杯浊酒。”
时载思绪不佳,只催江石扬帆,自己却不回,反倒看着逝水淌淌郁郁生愁,直等得雨打水面,激起重重涟漪,这才有了归意。抬眸间却见江上多一叶扁舟,舟上一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他吃了几口酒,随手将酒壶弃在水中,不多时,水面响起呜呜如泣的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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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数古来多少英雄?风流尽付黄泉路。思今后几许娇娥,艳色入土棺中骨。皇侯将相何所在?荒坟旧冢对空楼……”
“一人一孤舟, 一山一壶酒, 一卧一长梦, 一笑一水路……”
时载心神激荡,急呼一声:“付忱。”
舟上人却是置之不闻,不远不近浮舟水上, 只朗声对船上的江石道:“古埙幽咽作别送故人远归,江家小兄弟, 一路顺风。”
江石高声回道:“送别怎无酒?”
舟上人笑道:“酒来时有半壶, 却让我吃光了, 何必拘泥送别酒?”
江石笑:“你无酒我却有酒。”他从船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酒壶,远远掷了过去, 一船一舟离得太远, 那酒壶掉在了水中央, 随着水流浮浮沉沉。
舟上人拿起船篙,点了几下水, 将小舟撑到河中,捞起酒壶,一气饮了半壶, 赞道:“好酒, 不枉我来送送故乡人。”
江石道:“不抵一场相送。”
舟上人哈哈大笑:“这话中听,就此别过,有缘再贪江兄一壶好酒。”
江石笑摆摆手,不再多言, 催船手摇浆,疾行而去。时载在岸上,苦无渡船,怅然如一抹幽魂。
舟上人取下斗笠,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他面上一点轻佻,一点随意,一点落拓,遥遥看着时载,忽得展颜一笑,道:“时兄,你为官,而我却是一介草民,不大相衬。不如,你为百姓做主,我在水上吃酒,各奔各的前程,各担各的忧愁,如何?”
时载满面的苦涩,凄然道:“宜挚……”
付忱又是一阵轻笑,道:“时明府,何必做小女儿情态,江湖水滔滔,不如来相忘。”
时载咬牙,道:“此生难忘,宜挚,我心中有愧,这一生怕是不能释怀。错便是错,我无有半句推脱,我只盼宜挚能与我一聚,共醉一回。”
付忱大声笑道:“时明府,道不同,不相为谋,明府好好做你的父母官,就别再为我操心了。”他说罢,也不等时载出声,船篙一点,小舟如箭离弦,飞也似得远去,江上传来几句不正经的放歌声,“醒看天,眠枕地,渴饮离桑酒,饥剪雨中韮,黄梁饭香浓,梦一场昏昏旧日梦。”
时载心头似遭雷击,眼见小舟远处隐入芦苇深处,不见影踪,再看水面无痕,只觉手脚发凉巨痛难忍,吐出一口血,这才失魂魄回去县衙。
野草丛中,一只鸽子咕咕地掠过疏疏雨幕,倾刻成了一个黑点。
楼淮祀与卫繁准备的那艘船早已等在城外码头,押船的是李在,见了江石冲着他竭力一笑,独臂不好揖礼,半弯了下腰,道:“叨扰了江郎君了。”
江石道:“顺路同行罢了。”
李在面上微有赧意,身后绕出一个差役与一个笔吏,他们小郎君……借江石的船队回京不算,还要人交过税。
江石哭笑不得,理出税数,交给差役。
那差役与笔吏对视一眼,嘿嘿一笑,道:“江郎君,知州让我们多嘴一问。愿不愿拿银钱折算,放心,依栖州的价。知州这是各得便宜之事,你好我好,彼此都好。”
江石一愣,摆手叫手下另取银两交税。
差役与笔吏记好账目,收取银钱,那差役又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屋契,恭敬递与江石,笑道:“郎君过目,知州道他与郎君相逢恨晚,不是异姓兄弟胜是骨肉手足,特为郎君留下旺铺一家,临街四个连通店铺,不是管是开生药铺还熟药铺都可使得。郎君交游天下,若有别行买卖人愿在栖州开店,知州看在郎君的交情,头年免租,隔年减免一半,三年也只需七成。”
江石抽着嘴角接过屋契,看了看,道:“怕要拂却知州美意,我家小都在桃溪,不曾有在栖州做买卖的打算。”
差役又道:“郎君此言差矣,哪至于亲力亲为,郎君身边的能干人,留一个在栖州当掌柜理事嘛。”
江石道:“容我家去后与家中娘子商议 。”
差役连连点头:“对对对,应当应当。”他衣袖一抖,又掏出一张屋契,“是当与嫂夫人商议 ,嫂夫人也来栖州开家线香铺子卖香烛纸钱嘛。或生或死或祭或奠,都是江郎君夫妻的主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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