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发贰陆(1 / 2)
济定山的山脚下有间紫烟工坊,除了木造器物也做一些陶瓷品,还接修补相关旧物的活儿,有些熟客知道这里的师傅手艺好,收的工钱亦不贵,会把爱惜的旧物送来这里修补。
紫烟工坊的师傅叫江焕生,看起来是个岁数不满三十的青年,有双秀长的单眼皮,相貌并不算起眼,但也生得慈眉善目,对待谁都客气和善。他还在工坊旁边设了茶棚,若有进山和路过此处的过客都能和他讨杯茶水喝,费用随意给,只当是结个善缘。
凡人多半不知晓江焕生还是一名鑽研炼器的修士,他收了个徒弟叫作聂坤,十四岁的聂坤还是个小少年,也有双单眼皮,模样眉清目秀,颊边有块淡粉的胎记。聂坤每日勤奋跟着师傅学习,外人看他们就像是一对父子,实际上也是情同父子。
曲桓陵驾着马车带一家人来到紫烟工坊,主要是为了出诊。江焕生有陈年旧疾,一直以来都由苏氏医修诊治,吃的是曲家的丹药。曲桓陵和苏惠诗离开神洲以后也没忘了这位修真界的老朋友,每年至少出海一次都是为了给这位朋友出诊。
此外,聂坤也是曲家的远房表亲,虽然那些亲族早已散落各地没有往来,不过聂坤跟了江焕生这个师父,也算是修真界的人,曲桓陵对这个晚辈还是关心的。聂坤双亲早逝,还好有师父收留才没有流离失所,后来曲桓陵才从江焕生那里知晓这个晚辈的事。
此时工坊只有聂坤一人,他端茶水果子出来待客,温吞的跟曲桓陵他们说:「师父一早就去山里察看窑烧的情形,也不知何时回来,要是你们有别的急事,不如我帮你们带话?」
曲桓陵喝了口茶,摆手笑说:「无妨,我们难得来一趟,坐着里等会儿也好。」
聂坤点点头,木訥笑应:「那曲伯父你们随意。」
曲桓陵笑了笑:「去吧,去忙你的,不必顾虑我们。青阳,看好你弟妹他们,别让他们碰坏了东西。」
曲青阳低头和小弟互看一眼,再转头看了眼红叶回话:「正盯着呢。」
曲槐夏和苏惠诗小声说:「我去看聂哥哥忙什么。」
苏惠诗提醒道:「那你用看的就好,可别打扰他啊。」
「知道啦。」
曲槐夏满脸灿笑跑去找聂坤,聂坤在外面搬木头,搬了一小堆后开始挑拣,曲槐夏像猫一样踩着轻盈的脚步接近,来到聂坤身后稍微大声一喊:「哇!」
聂坤被她吓一跳,一些木头滑落砸在脚上,登时蹲下来痛呼:「好疼,呃……是你啊,槐夏妹妹。」
曲槐夏发现自己做得太过火,也跟着蹲下来帮忙捡木头,一脸愧色关心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玩,你脚有没有事?把鞋子脱了我瞧瞧。」
聂坤赶紧制止她说:「不不、不用麻烦了,我没事。」
曲槐夏拿了根略粗的木块说:「这个砸到脚趾可能破皮瘀伤的,是我的错,我帮你看看啦。」
「真的不用了。」聂坤匆匆抱起木头退开来,紧张得嚥了下口水,目光飘向一旁说:「那个,这里堆了不少杂物,要是你碰伤了自己就不好了,你还是回伯父伯母那儿吧。」
曲槐夏蹲在原地,双手撑颊打量聂坤,她也不知为何聂坤这么害羞,逗弄起来特别有趣。她站起来走向聂坤说:「我不闹你了,就是好奇你在这里都忙些什么,你不用理我没关係的,我就是看看而已。」
「好吧。要是你渴了,茶棚那儿还有茶水。饿了的话,跟我说一声,我再去看有没有点心。」聂坤低着头说完这些,就转身去挑拣之后要用的木材。
曲槐夏看这里不仅堆放木材,还有不少石材,她问:「这些材料要拿来做什么的啊?」
聂坤回答:「这几日有位客人请师父造一座小小的山水池,佈风水局要用的,师父让我挑些材料出来。」
「你从刚刚都不看我一眼,我很丑么?」
「怎么会呢,你、你很好看。」聂坤话音越来越弱,模糊得很,但曲槐夏还是听清楚了,带着笑意跟他说:「坤哥哥你的脚还是让我看一下吧?」
「我皮粗肉厚的不会有事,你不用担心。」
曲槐夏歪头仔细盯着聂坤侧脸的胎记看,她说:「你哪有皮粗肉厚,这块胎记像花一样,很好看的。」
「谢谢。」聂坤苦笑了下:「也就只有你会说好看了。」从小至今,他常受欺负,多半都是因为这块胎记。
「你师父没夸过你好看啊?」
聂坤抬头回想:「师父从来没和我聊这个,好像也不在意我长怎样。」
「我能不能摸?」
「不好吧。」聂坤匆匆瞥她一眼,一手掩着侧脸胎记说:「男女授受不亲。」
曲槐夏哈哈笑说:「我们都是小孩子,小孩子没关係啦。还是说你喜欢我?」
「没没没……」
曲槐夏听到他结巴笑得更厉害了,她忽然被人从后方抱离聂坤那儿,腾空的她踢着双脚喊:「你干什么啦?臭大哥,放我下去!」
曲青阳面无表情对聂坤说:「舍妹调皮贪玩,失礼了,弟弟你勿怪。」
聂坤訥訥道:「不会的,没事,你别怪她。槐夏在这里也让工坊变热闹,师父也会高兴的。」
曲青阳听他提江焕生,眉眼柔和了些。他知道三妹很喜欢戏弄聂坤,聂坤一直都很内向怕生,总不好让江焕生觉得曲家的孩子欺负他徒弟吧。他正要带三妹回娘亲那里,就看到有个穿黑色布衣的男子走下山来,林间幽径里的光束一道道扫亮那男子的轮廓,温和的眉眼好像随时都慈悲的看着眾生,被那目光注视也能感受到沉静、安定,以及世间的美好,令他不禁佇足凝望那人。
那人正是江焕生,一头长发曾经削去,如今又冒出一些短毛出来,许是走到发汗了才把头巾摘下,看到工坊有来客又撢了撢头巾重新缠好,亲和率性的朝他们挥手。
聂坤率先喊道:「师父!」
江焕生走向他们,面带笑意说:「坤儿在招呼客人?这不是青阳么?还有槐夏。你们和爹娘一块儿来的?」
曲青阳回过神,语气淡然答道:「是,江叔叔近来还好么?家父家母一直都很记掛你。」
江焕生微笑頷首:「托你们的福,一直都很好。」
曲槐夏趁机挣开大哥朝长辈告状:「叔叔,大哥不让我跟聂哥哥玩。」
江焕生说:「青阳是怕你在这里乱跑,受了伤就不好了。不过有坤儿在,让坤儿陪你就好,他对这里都熟。」
曲青阳睨着三妹提一句:「可是槐夏实在调皮,就怕聂弟弟被她欺负了。」
「人家才没有欺负过聂哥哥。」
聂坤微微抿了下嘴角,有些害羞的笑说:「槐夏没有欺负过我,她对我很好,还想帮我的。」
江焕生让徒弟陪那女娃去玩,接着看向曲青阳说:「才一年不见又长高不少了啊。将来会不会比我还高?」
曲青阳不自觉也抿了下唇,就像方才聂坤那样靦腆藏着笑意说:「江叔叔不喜欢我比你高?」
「长高很好啊,只是忽然感慨日子过得快,以后你要嫌我老。」
曲青阳眼眸笑意更明显,他道:「我从小看你就是这模样,没有变过,以后也不会老的。就是真的老了也不要紧,我……我们还是会每年都来看你的。」
「约好了,你每年都来?」江焕生戏謔问他一句,不过像是单纯说笑,没有等曲青阳回应就转身说:「走吧,别让桓陵他们久等。」
工坊里摆了不少成品和半成品,多半不是修士用得上的器物,但曲桓陵和苏惠诗很有兴致的欣赏它们,曲红叶牵着曲永韶在工坊附近逛,其实只是在绕圈,不过曲永韶还没来过这里,对什么都感到新鲜有趣。
江焕生见到曲永韶就问:「是哪里来的小菩萨?」
曲永韶抬头望着陌生男子,似懂非懂的指着娘亲说:「娘亲肚里来的。」
江焕生笑了笑:「久仰久仰,今年终于有机会见到你了,你就是曲永韶吧。」
曲永韶站得笔直,双手合掌朝江焕生打招呼:「见过江叔叔,我是永韶。还有这个是我的弟弟妹妹,丁寒墨,还没孵出来。」
曲桓陵他们看曲永韶有模有样的介绍那颗金蛋都笑了起来,聊起了金蛋的缘由,苏惠诗提醒道:「我们一会儿再聊吧,先让我帮阿生看诊。」
「有劳苏姐了。」
曲青阳在一旁看母亲问诊,他小声问父亲说:「江叔叔究竟几岁啦?」叔叔喊他母亲苏姐,应该年纪也不大吧?谁知曲桓陵说他也不晓得,谁都不晓得江焕生的年纪,还说当初他们夫妻认识江焕生的时候,江焕生就长这模样了。
曲青阳只知道江焕生的旧疾是从前炼器时受的伤,似乎是年轻时急于求成,不仅要炼的法器失败还差点走火入魔。他从小就跟着父母为江焕生出诊,幼时只觉得这个人好像会发光一样,好看得很,怎样都看不腻,后来某一年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常想起江焕生了,莫名的惦念,但又说不上原因,只知道想起江焕生的时候,心情会变好,但也会有些落寞。
父母给江焕生看病时,曲青阳都要在一旁见习,他要学父母的医术,一开始他对修炼也是兴趣缺缺,不过想着哪天能给江叔叔医病,才因而变得认真好学。他望着江焕生的侧脸有些出神,目光落到江焕生刚生出来很短的鬓发,想着:「这是一个少见的器修,也是佛修,和他们不太一样的,不过总归都是修真界的,来日方长吧。」想到这里他自己有点懵,来日方长是要做什么?
看诊结束,江焕生收下曲桓陵准备的药和一些调养的药方,苏惠诗送了他一本药膳食谱,他和徒弟带着曲家的孩子做些小玩意儿,留他们住一晚再走。
曲青阳站在弟妹后方看他们玩耍,江焕生对孩子们极有耐心,手把手的教,途中抬头问他说:「青阳不一块儿来么?」
曲青阳说:「我小时候玩过了,叔叔你陪他们就好。」
曲槐夏顺理成章黏着聂坤撒娇:「哥哥这边要怎么弄啊?我不太会,教我。」
聂坤红着脸替曲三妹做玩具,曲桓陵和苏惠诗则带着次女和幼子。
其实曲青阳挺羡慕聂坤,他认识江焕生那会儿聂坤还没出生,后来有一天江焕生说自己收了个徒弟,让他有些吃醋。他小时候最期待随父母来济定山看江焕生,他能在这里玩很久,什么都好玩,江焕生会教他许多工艺,教他怎样捏那些黏土、烧窑、削自己的木汤匙和筷子,做许多小玩意儿。他以为自己吃醋是因为羡慕聂坤能天天在这里玩,但他也明白聂坤是江焕生的徒弟,不可能一样,加上后来他发现江焕生对所有人都那么亲切,醋意被失落取代,好像自己在江焕生看来不是特别的。
夜里苏惠诗和其他女眷睡在屋里,江焕生坚持把房间让给曲桓陵和永韶睡,曲青阳说:「这里有江叔叔佈好的风水,不生蚊蝇,我就睡外面的吊床好了。」
江焕生说:「我陪你吧。我们叔侄俩可以聊一晚上。」
曲桓陵知道他们两个感情好也没多说什么,抱着幼子笑说:「那我就罢佔你房间啦。永韶,我们走。」
原先的吊床旁边还有棵双生树,江焕生在旁边做了另一个吊床,和曲青阳并排躺在吊床上看星星。曲青阳说:「星星好亮。」
「亮到你睡不着?」
「嗯,陪我。」
「好啊。要聊么?」江焕生语调平和温柔,让人不由自主想一直听下去。
「不知道聊什么好。」
「那我念佛经……」
「不要,我不听那个。」曲青阳有点嫌弃,江焕生轻轻笑着,他觉得那笑声很好听,用来念佛经不是太可惜?明明可以说点别的啊,佛经念给眾生听,江焕生是对他无话可讲么?
「我很想你。」
「嗯?」曲青阳好像听到江焕生说了什么,但风声混淆了,听不真切,他坐起来望着江焕生,犹豫半晌轻唤:「江叔叔,你刚才说什么了?」
江焕生闔眼没有回应,似乎已经睡熟了。曲青阳躺回去,微微不悦低喃:「说好陪我的,自己却睡着了。」
次日曲桓陵和江焕生说:「这次不收诊金,只想求你帮忙一件事。」
江焕生说:「曲兄何必跟我客气,诊金还是得给的,曲兄的忙我一定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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