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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烁为郑娜娜做法,让她能凭意志自由现身、和他人交谈,梁霈樺望着好友感动的哭了一会儿,吃饭时两个女孩吱吱喳喳聊个没完,三个男人则一致安静。晚餐吃的一样是附近摘採的作物,搭配寧迋舒之前採买的调理包或罐头,兰烁一样只喝了点汤,寧迋舒细嚼慢嚥,竇鹏想挟菜给小不点被婉拒,乾脆反过来递出碗让小不点给自己挟菜,梁霈樺他们就边聊边看戏。

寧迋舒挟菜给竇鹏,饭后竇鹏跟他去洗碗,竇鹏的手伤还没好就在一旁擦碗碟放架上沥水,兰烁回房间打坐,女孩儿们在客厅聊天。寧迋舒动作迅速,洗完餐具就要走,竇鹏喊他问:「你去哪里?」

寧迋舒没说他和兰先生同一间房,随口回答:「洗澡啦。」

竇鹏狐疑:「不是刚刚才洗过?」

捞鱼后沾了一身泥才洗过澡,寧迋舒也知道这讲法没说服力,但还是撂了烂理由逃跑:「因为我觉得没洗乾净啊。」

寧迋舒逃回房间没看到兰烁,他睡不着就无聊躺床上发呆,哼了几首歌,就是不敢想像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吃饱躺下就开始犯睏,他瞇眼瞄到兰先生从走廊走出来,頎长身影映在隔开他房间跟走廊的雾玻璃上。

兰烁着一袭白色古装,微带湿气的长发随意披散,优雅踱回床上盘坐,闭目养神,从头到尾没多瞧一眼隔壁青年。寧迋舒透过鏤空的障子拉门望着兰先生发愣,片刻后兰烁出声问他看什么,他答:「看你的衣服。」

「以前穿习惯的,有时沐浴后就这么穿着。」

「兰先生,外星人朋友不常来访的话,你一个人这样是不是很寂寞?」

「习惯了。不寂寞。」

「喔。唉。」

「有心事?」

「就竇大厨啊。」

兰烁抿笑,幸灾乐祸提议:「乾脆接受了试看看?」

「餿主意。我不想跟他试啊。我、我觉得就是朋友,总之无法想像。」

兰烁睁眼回望隔壁青年,后者不爽道:「你笑什么啦。」

「我有笑吗?」兰烁再次疑惑的摸上自己嘴角。「应该是你真的挺好笑。」

「讲什么风凉话啦。」

「呵呵。」

「真恶劣耶。」

「哈哈。」兰烁轻笑,两脚垂在床边,双手向后撑,笑看青年发脾气。半晌笑意渐渐淡去,眼神和心里都有些迷惘,他很久没这样发自内心的笑了,心情挺畅快。

兰烁说:「你不要不高兴。我不是故意说风凉话惹恼你。」

寧迋舒看他确实不像故意,设想着兰烁的情况,这么一个时间几乎停滞的人,因为活得太漫长,看透了世间、天地日月、宇宙的运转和一些奥秘,反而这人世间最普遍的东西不太能感受到,或忘了自己也有过,像是寂寞、欢笑这类的东西,想到这里他就不那么气兰烁了。

寧迋舒拉开隔门走过来看兰烁,好奇问:「你这样好吗?一直独自活着。」

「没有罣碍也不错。」

「但是再怎么说你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老妖精,肯定有寂寞的时候吧。」

「什么有血有肉。」兰烁摇头笑说:「来,证明给你看。」他举起右手,俐落在左前臂抓了下,动作像抚摸皮肤,但前臂的皮肉却是如同被刀刃切画一样裂开,手指轻拨就能露出里面的皮肉组织。然而,并没有像正常人那样流血。

寧迋舒惊叫:「你做什么?自残不可取啊!」他吓得抓起兰烁的手想帮他加压止血,但细看只看见切面渗出星星点点的红,并没有流血。

「就算有血肉,也不正常。」兰烁说完又摸上自己的伤口,让皮肉黏合,他说:「我可以操控身体的状态,不会流血出来,如果身体被辗碎,也能迅速的復原。之前所说的,我的时间近乎停滞的意思,是指我的寿命,存在,而不是躯壳。活着,但又不同于一般活体,也许你看来像行尸走肉,但其实也没这么糟,和宝嘉恩他们合作阻止一些勾当时挺好用的。」

寧迋舒不敢置信的摸兰烁的伤口,果然已经恢復原本的样子,这能力如果也能用在其他人身上的话,感觉就不需要看医生啦。不过听起来兰烁只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状态。

兰烁看他认真研究自己的手,认真得有点傻,噙笑说:「我以前和你有点像,觉得世间感情都是浮光掠影,镜花水月,等到再也不会轻易为任何事而有情绪起伏,才觉得所谓的明镜止水有时和一滩死水不过一线之隔。你要是不那么排斥感情的话,有个对象能试着相处也不坏,当然也不是非得要那位天裔族的不可。同性相恋如今并不那么惊世骇俗,但以人类的观点看,也许会想找女性繁衍子嗣,毕竟文明被催毁,也无法靠着科技繁衍同类。就算能靠科技繁衍,也会出问题,很久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事,无论是靠科技或是秘术,违反自然的订製生命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寧迋舒放掉兰烁的手,他说:「我不会为了繁衍后代就跟谁在一起,也不认为人类这个物种有什么必要或不必要留下来。一个物种的出现跟消失都是有原因的,之前听娜娜说远古族裔不喜欢被称兽人,我就想过,人类当然是以人的本位思考,远古族裔也以他们为本位思考,如果能互相接纳就好了,如果不能也无法勉强。会认为自己的种族绝对有必要繁衍,其实是有点自大的想法,但也没什么错吧。繁衍跟感情是两回事,我如果喜欢一个人,绝对不会是因为别的附加理由,而只是因为我喜欢对方。兰先生,时代不一样了,不是每个人都把繁衍后代当一种使命。其实我怀疑过你该不会是没经验吧。」

兰烁慵懒眨了下眼:「什么经验?」

「感情跟性经验啊。」

兰烁淡淡抿了个笑弧:「我像处男?」

寧迋舒自觉说得太过火了,而兰烁的笑容又太过撩人,他不由得眼神飘开,略微尷尬说:「我哪知道像不像。」

他心脏跳得又急又快,心想兰烁真是人如其名,玉石一样的面庞只是浮现淡淡的笑容就那么绚丽耀眼,比那些明星、名模都还眩目,不愧是活了一千多岁的兰妖?还是仙人?

兰烁瞇起的眼因笑意而微弯,他问:「你不想要有自己的房间独处?」

寧迋舒耸肩:「过去我都是独居,觉得团体生活这样也不错,而且你也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吧。还是说你嫌我吵到你?」

「没嫌你,只是认为你可能需要隐私。」

「真的没嫌我?」

兰烁拍拍一旁空位让他坐,拉过旁边的小几倒茶水给他,说是冷泡茶,接着聊:「没嫌你,对我来说你跟大自然里的草木虫鸟走兽一样,不用特别在意,再说你一个普通人,对我来说没什么威胁。」

寧迋舒汗顏:「总觉得被鄙视了。你拐个弯说我是花瓶?」

「花瓶里的花。」

「这好不到哪里去吧。」寧迋舒拍他手臂笑斥,茶有点洒出来。两人互望一眼,他在兰烁脸上看到讶异,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聊到动手动脚,这么三八,好像自然就混熟了。

「呃、抹布?纸巾?」

兰烁看寧迋舒慌忙找东西擦,笑着把人拉回来,说:「你坐着。」他翻手变出一块抹布把那点茶水擦乾净,看寧迋舒惊呼,于是又解释这空间就是他凭精神意志控制的领域,当然能无中生出一些东西,弄块抹布也没什么。

寧迋舒听完不禁盯着茶壶跟茶杯里的液体问:「所以这茶也是你变的?」

兰烁轻蹙眉失笑:「怎么可能,是事先泡好的。」

寧迋舒看他也没有要练功打坐什么的,趁机探兰烁的八卦:「兰先生你以前就是这样的人吗?」

兰烁收走抹布,重新倒了杯茶水递过去,再自斟自饮:「这样的意思是怎样?」

「就是一滩死水啊。」寧迋舒连忙补充:「你自己说的,不是我说的。」

兰烁不以为意,靠在一旁枕臂上喝了口茶反问:「那你觉得?」

「虽然你常常脸上掛着笑容,但其实心里根本没有任何起伏吧。你假笑跟发自内心笑的样子真的差很多,假笑的时候真的有点像你自己说的,行尸走肉。看得人心里发毛。」

「嗯。」兰烁面无表情聆听,这话讲得不错,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事值得放心上太久,他像块石头,像一阵风,像草木流水,唯独就是不像人。

寧迋舒又接着自我解析:「但你不这样的话,活这么久肯定很难受。而且不管你再怎么不像人,一开始都还是人,现在也有人性,不然就不会收留我们几个。是因为活得太久而模糊自己是人的这个自觉,还是有什么原因才变这样?」

兰烁又喝了口茶,追忆道:「经你一提我才想起来,那时候还是普通人的自己,就只是个俗世里的普通人,守着传统陈旧的观念,觉得该怎样就怎样,娶妻生子,成家立室。」

寧迋舒呆了三秒,诧异怪叫:「噫、咦,你娶妻生子啦?还以为你是老处……咳、哈哈,你继续。」

兰烁微笑:「古早时候人们没什么公共卫生观念,医疗发展有限,少有人活到七老八十的,所以做什么事都很早。」

「噢。那是怎么变兰花妖、仙的?」寧迋舒抿笑装无辜。

「你究竟多希望我是妖?」兰烁淡笑睨他,接着道:「我死过一次。妻子和朋友联手药晕了我,将我埋到山谷里,但是没有埋很深,死了段时间之后魂魄就在虚空中飘荡,不知不觉去到了一个地方。」

「阴曹地府?外太空?」

兰烁摇头,难得有间聊往事的对象,他带着愉悦笑意一脸神秘的低语:「是去了一个时空几乎失去意义的地方。」

「吭?」

「就是梦和现实的模糊地带──混沌。」

寧迋舒一脸茫然,接下来听到的东西都不难理解,却难以消化。兰烁告诉他,混沌里有个远古神灵开闢了一片清明境界,那神灵以自身的核变化出一间茶坊,靠捡拾过客们剥离、遗落或卖给他们的精神碎片来维持茶坊。精神碎片,就是杂梦或不要的记忆、稍纵即逝的杂念,总之是那一类的东西,也有客人买梦或孕育自己的愿梦。买梦是捡现成的,孕育愿梦就是客製化。不管最后那些梦有无实现,都可能对现实生活带来一点影响。

至于交易的报酬依店主心情而定,谁都可能走进这间茶坊,但不是每位来客都知道自己置身何处,所以只有意识到它存在的人能够窥见不一样的事物,或趁这机缘改写自己的命运。

核,就是每个有心识的个体的精神世界,是自我最原始真实的面貌。一般的核是变化出自己心识中某种面貌,也难以让其他的核常驻。但茶坊主人的核却相反,能映照出客人们的核,照出他们以为的景像。

也因此邻桌客人看起来像人,说不定是其他物种变化出来的,只有道行高的能看出道行低的对象是什么原形,跟高维度看透低维度事物的道理相近。

兰烁强调:「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如果有太多其他人来去或进驻,是会受到影响甚至损害的,就算这种房间的阵法能开闢自己的小世界,但也还不等同于核,所以才有办法做到授权及传承。那位茶坊主人能接纳这么多过客的情况却跟我们都相反,因为他得靠那些精神碎片维持自身。」

寧迋舒不解:「那我在你房间睡觉,对你有影响吗?」

「你那隔间是另外闢出来的虚影,要说影响不是没有,你知道你会打呼吗?」

「呃……对不起。」冷不防中箭,青年反省之馀忍不住想辩解:「最近比较累。」

「算了,也不是很大声。」

「哈,不过照你这样讲我不就是住进你心里?」

「……」兰烁微微挑眉。

「我觉得怪怪的。」寧迋舒说完自己都有些尷尬。

兰烁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你为什么不自己独立一个房间?」

「不要吧。」

「为什么?你怕黑,怕暗?」

「你怎么知道?」

兰烁故意逗他说:「你都住到我心里,我还能不察觉你这点心理状态?」

寧迋舒紧张问:「这么说你能窥看我心里想什么?」

「别怕,这种事没那么容易,就算能办到我也不会做。谁要为了看你脑子里没营养的东西耗尽精神啊,别傻了。」

「那就好。」寧迋舒松了口气拍胸,恍然大悟说:「所以你在茶坊做了交易就活过来了?」

兰烁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轻蹙眉心说:「嗯。就是这样。而且店主是个鬼灵精怪的傢伙,请我喝的是杯苦茶。」

「哈哈哈哈,那是恶作剧嘛。」寧迋舒笑得往后仰,拍着大腿幸灾乐祸。

「就是啊。」兰烁苦笑,描述起当时的情况。茶坊主人介绍了额外业务,说他们店可以买梦、斩梦、孕梦,买梦就像大富翁里的机会和命运,但可能性更多,斩梦通常是斩噩梦,断绝孽缘,孕梦是创作自己期望的可能未来。

兰烁抿笑说:「被妻子和挚友背叛跟杀害以后,我变得多疑,谁也不信。茶坊的主人说什么样的愿梦都可以许,做梦又不花钱,难的是结果,不是每个愿梦都能结果。我当时哀莫心死,也有些怨愤跟不甘心,所以我想要随心所欲活着。生生死死和轮回都只是把许多事反覆经歷,我觉得没意思,也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如果能自在活着,笑看那些害过我的人活受罪也是不错。再来是,我打从一开始就质疑这样的愿望不太可能实现,所以……没想到茶坊的主人却说这反而容易,问我喜不喜欢兰花。君子如兰,我自然喜欢。」

「然后你就变成兰花妖、咳,兰花仙?」寧迋舒猜中了后续。

「嗯,他以秘术保存我的躯壳,用兰花养我的魂魄,脱离轮回这条道。復生之时,我就是现在这样的我。」

寧迋舒举手:「那个,虽然我生物没有学得特别好,不过兰花怎么养魂魄啊?超不科学好嘛!」

兰烁提起茶壶问:「还要不要茶?」

「我还没喝完,喝多了跑厕所,先回答我吧。」

「兰花是媒介。」兰烁思索了会儿说:「这还得从兰花和真菌的关係讲起,它们透过真菌获得养分或是传递讯息。真菌丝遍佈森林,兰花的种子不会被真菌分解,所以能藉真菌做很多事,而真菌又依靠着树林,整个森林是个有机体,也是世界、宇宙的缩影。看似无关的事物,不经意的全都联系在一起。我循着这道理吸收灵气修炼,慢慢也瞭解这世间的事理,于是往事随风,浮念沉淀,成了你口中的老古董。」

寧迋舒把茶喝乾,问:「那你放下了吗?还是觉得人心不古,以前比较好,不然也不会搞到末日?」

「人心不古?呵,在我看来人心从来都是一样,有光明也有黑暗,没有什么古今之别。现在的我虽然并不纠结生死,也没有不甘心的事或罣碍,但是当年在那间茶坊许下的愿梦随着时空流转而变质,更像是一种……」

「诅咒?」

兰烁淡笑:「那倒不至于。我没什么怨气,算不上诅咒。只不过茶坊的主人说我的愿梦在我心里成锁,没有钥匙解不开,无法结果就没有开始,但我也不怎么想这些事,反正也有许多由不得我的事,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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