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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决口, 黄河改道, 是震惊天下的大事。
死的人太多了。
只要不是三岁稚子, 都知道死这么多人意味着将会有更大的瘟疫,还会死更多的人。
黄河水还在肆无忌惮地流淌,沿岸郡县根本无力抵抗汹涌的洪水, 每一天都有加急的消息进宫,死伤数字不断在增加。
大司农这些日子的黑发一瞬间便变得斑白, 每日筹措救灾粮草用度, 每天都要跟各地前来报信求援的官员扯皮,恨不得自己立时就下去种地。
即便文锦翁主献上的红薯玉米再易耕种, 再产量大好收成, 也喂不了十郡人这么多张嘴。
廷尉张汤这些日子抓的人早已经把廷尉府大牢都弄得人满为患,连北军衙门都被他借用,还是有源源不断的有罪官员被押送而来。
这些还都是真得查实, 罪大恶极的官员, 如果算上那些还在灾区戴罪立功, 轻拿轻放的官员, 只怕整个京兆尹府衙到处都是犯官。
照理这些在诸侯国治下的官员应该是藩王自己处置,但奈何这次黄河决口之事死伤太大, 非重罚根本不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天子更是震怒, 廷尉府只得看着张汤赤红着眼, 神色兴奋地在大牢里日以继夜地审讯。
三公九卿一个多月以来, 几乎是宿在未央宫中, 连喘口气都不能。
刘彻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个觉。
死了太多人了,还随时可能死更多的人。
他只要一闭上眼睛,便是如猛兽一般的黄河水奔腾而来,顷刻间便把他吞噬。
他拼命地呼喊,叫每一个能够来救他的人,视线之内却一个人也没有。
无论他再如何挣扎,都太弱小了,好比蚍蜉撼树,好比浮游搬山,一个浪头便把他击得粉碎。
洪水过后,涛涛洪流之上,根本没有半分影子。
他每次半夜惊醒,都会把怀里的苏碧曦紧紧抱着,一分一毫的隔阂都不愿意有。
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全心全意对他的人。
她来到他身边,是他亲自求来的,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心动的女郎。
他甚至感觉到,除了她以外,他再也不会对人动情。
他第一次做这个噩梦,便抓着她的手,“若我崩了,君儿可愿陪我同去?”
他本以为她会对他的话感到惊诧,谁料她脸一下就拉了下来,一把把他的手拉开,“除了我,你还想要谁殉葬?”
刘彻本以为,他说出要苏碧曦陪他同去,苏碧曦恐怕会不愿,却不想她最介意的反而是他会找其他的人殉葬,真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只得舔着脸,把她再搂进怀里,慢慢哄道:“有君儿在,我哪里敢还要其他的人?”
不想苏碧曦抿着唇,更不高兴了,“所以你是因为怕我,才不敢找别的女郎?”
刘彻哪里敢是这个意思?
他跟苏碧曦相处日久,对于男女之事再迟钝,也知道此刻只能顺着她的话,“心悦方惧怕失去。对于其他人,我何曾需要着紧这个?只有君儿,我才生愿同寝,死亦同穴。”
刘彻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嘴角也微微露出笑意,但是一看到他征发了十万庶卒前去黄河,堤坝仍然是堵住即溃,循环往复。
汲黯跟郑当时二人在濮阳会同公孙弘,昼夜不停地领着庶卒加固堤坝,与天争命,却好像一点用也没有。
上天好像在玩弄着凡人,看着凡人们活着还不如畜生。
刘彻如同一尊泥塑的雕塑一样,立在窗前,看着远处的沧池。
这沧池建成后,高皇帝是否也曾这样,站在宣室殿里,看着这一弯湖水。
高皇帝当年,就是遇见了这样的天灾,才揭竿而起,筚路蓝缕,历尽艰辛才得了汉室的江山。
他是高皇帝的子孙,是阿翁亲手将汉室国祚交到他手上,大母临死前让他绝不可让江山社稷改了姓。
宣室殿外的黄明奇忽地敲响了殿门,“陛下,太后有诏,请陛下前去长乐宫。”
刘彻蹙眉,太后此时叫他去长乐宫,绝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刘彻一踏入长信殿,才发现田蚡也在这里。
王太后笑着让使女服侍刘彻脱去大麾,擦脸净手,一脸慈爱地道:“彘儿,这些日子如何就瘦了这么多。政事要紧,彘儿的身子更是要紧。阿母亲手给你炖了你喜欢的山鸡丝燕窝,特意加了你喜欢的菌菇,你可要多喝两碗。”
刘彻是王太后唯一的儿子,自小就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孝景皇帝对待儿子端的是严父的架子,她一向都是温柔体贴居多。
他们母子在太皇太后薨逝前,感情一直极好,王太后自然是知道刘彻喜欢吃什么。
田蚡也在一旁凑趣,“阿姊昨日就开始准备了,陛下可不要辜负阿姊的心意。”
王太后既然有心缓和他们的关系,刘彻也不好仍然把自己阿母拒之千里,便点头应下,接过王太后亲手递过来的汤羹用了起来。
王太后在一旁跟田蚡喝茶,看着刘彻用汤,“黄河决口的事情,这么久都没有堵住。皇室上下斋戒祭天了这么久,看着都没有用处。”
“天命难违,恐怕是天意如此。”田蚡也叹道。
自古以来,就有帝王失德,方才有天降大灾的传说。
“我这些日子总是做一个梦”王太后眼中有些迟疑,“梦见怀中的太阳从我怀里离开,慢慢回到了天上。彘儿,你也知道…….”
刘彻当然知道。
当年孝景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阿母就做过一个梦,梦见太阳滚到她的怀里。
当时阿翁听见了大喜,认为这是贵不可言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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