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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电闪雷鸣,就如惊蛰的这场瓢泼大雨。

十年的记忆汹涌而来,仿佛是另一个人的故事。她觉得自己像被鬼附了身,脑袋浑噩沉钝,可那“鬼”却又是她自己。

“六娘子。”孙氏身边的刘妈妈也试着唤了她一声,却换来她更加激烈的反抗。

宋星遥一掌拍开刘妈妈的手,粗着嗓道了句:“你别过来。”混乱的记忆中,刘妈妈已死,那眼前这位是人还是鬼?而她的生母孙氏也早已双鬓泛白一脸憔悴,如何是现在这般风韵犹存的面容?但还是不对,她明明记得,她今年十五,这里是洛阳,母亲依旧温柔,刘妈妈也还在……

错乱的记忆无法厘清,宋星遥头痛欲裂,只徒劳无功地把头埋进双膝间。

“这可如何是好?刘妈妈,您是积年的老妈妈,快想想办法。”孙氏红了眼,泪水夺眶而出。

刘妈妈也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叹气,一边说些宽慰孙氏的话,待安抚了孙氏的情绪后才又道:“郎君接到京里的调令已经有段时日,为着六娘子的病耽误了不少时日,若再不上京赴任,怕是不妥。”

她口中的“郎君”,指的便是孙氏的夫君,六娘子的父亲,宋家长房郎君宋岳文。

“是要进京的,行李都打点好了,可遥遥现下这副模样,我如何带她入京?”提起这事,孙氏的愁眉锁的更深了。

蜷在床角的宋星遥却仿佛被那声“长安”刺中心弦,胸口骤然一疼,近乎本能地喊出:“我不去长安,我要留在洛阳。娘,我要留在洛阳。”

她依旧未能将混乱的记忆梳理清楚,但这并不妨碍她因为另一段记忆而对长安迸发的巨大抗拒。

她只知道,留在洛阳,远离长安,她便不会再遇见林宴。

第2章 月信(虫)

惊蛰的大雨刚过,天未放晴,阴郁的云色昭示着一轮雨期的开始,从洛阳到长安都将笼罩在绵绵细雨下。长路难行,但即使如此,宋岳文也不得不携妻带口冒雨赶赴长安。朝廷开春给他下了调令,他本要举家迁入长安,如今因为小女儿的伤耽搁数日,若再拖延恐遭降罪,是以不得不动身前往长安,将伤未痊愈的宋星遥留在洛阳老宅,交由老祖母看顾。

宋星遥休养几日,已能起身,今早亲自执伞将母亲送到宅门外。孙氏不舍女儿,眼眶通红地拉着她的手叮嘱不停,那厢行李俱已装点妥当,宋岳文见天色不早,过来催促妻子上路,只道:“又不是长别,你莫难过,待六娘养好身体,就让三郎回来接她入京与你团聚。”

宋岳文夫妻二人共有二女一子,宋星遥是家中幺女,上头还有一兄一姐,宋梦驰已先二人一步前往京城打点住所,他是长房独子,在家中同辈男丁中行三,故唤三郎。长姐宋星吟前年出嫁,夫家正好也是长安人士,这趟入京,本是一家五口人团聚之日,偏偏宋星遥这出了差子。

话已至此,孙氏不好再耽搁,拿绢帕拭拭眼返身上了马车。宋星遥仍撑伞站在原处,目送父母离去。

此去长安,她父亲身系振兴宋家门楣之责,被一家老小寄予厚望。

洛阳宋氏并非名门望族,祖上原是大字不识的兵户,不过当年宋老太爷,也就是宋星遥的曾祖父曾是大安朝太/祖皇帝身边专管饮食的伙夫,跟着他四下征战,替太/祖挡过一刀。后来天下大定,大安朝始建,太/祖皇帝论功行赏大犒三军,宋老太爷因那一刀受封为正五品的开国县子,食邑五百户。

不过老太爷心无大志,受封后很快便告老还乡,定居洛阳,做了个闲散子爵,于社稷再无建树,又因是异姓王爵,爵位轮到宋星遥她祖父继承时又降爵承袭成开国县男。不过好在她祖父有些远见,趁着自己在世,顶着末流爵位讨了朝廷荫封,给长子宋岳文谋了个洛阳折冲府军械库的司库差使支撑家门。

果然,宋星遥祖父过世之后,朝廷收回爵位,只留食邑三百户算是补偿,不过所幸宋岳文虽不擅与人交际,却对军械造器有些天赋,在军械库熬了数年改良过不少军械,均有奇效。去岁因着一张改良神机弩得了兵部尚书的青睐,开春他就收到京中调令,要调他入兵部司库。

这么算来,宋星遥勉强算个没落贵族小姐,但比起久居长安身处权贵中心的林家,宋家三代加起来的份量都不够与其相提并论,宋星遥完全不知自己是如何成为林家嫡长子——那个谪仙一样的男人的妻子的。记忆太过混乱,每每思及此事,她脑中总会闪过无数陌生面容,充斥着支离破碎的画面,她的头就如绷紧的弦,一触便断般刺疼难忍。

“头又疼了?”刘妈妈上前扶住她,又令丫鬟接去她手中油纸伞。

“我没事。”宋星遥深吸几口气,把脑中所思尽数抛开,唇角漾起笑意。

她现下情绪虽定,但每每有心想要捋清杂乱的记忆都会头疼难忍,如今只是找到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勉强控制:只要不回忆,头就不会疼,她也就还是十五岁的宋星遥。然而不想归不想,偶尔触景生情,记忆还会失控,就像刚才片刻间闪过的零星记忆,已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过不论如何,父母如今尚还平安,不像杂乱记忆所呈现的结局那般凄凉,这足已让她安慰。

————

送走父母,宋星遥小跑回屋,蹬掉鞋子趴上床。对于自己不必去长安这事她长长松了口气,虽然舍不得父母兄长,也记挂长姐,但她对长安的忧惧却远胜前二者。

在床上趴了片刻,她忽又跳下床走到妆奁前,怔怔盯着铜镜里的人。

虽说卧床十多天,但镜中的自己看着倒还康健。额上的伤只剩浅淡的疤痕,除了脸色苍白些许,她的脸庞依旧还是少女的丰润盈泽,微微笑开时,唇边漾开两个梨涡,盛满喜悦。她捏捏脸颊,觉得脸上还是有些肉才撑得起来,十五岁的她并非羸弱女子,和记忆里枯瘦到近乎刻薄的女人更是大厢径庭。

脑海里似乎又有零星画面闯入,她忽然转身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正在收拾房间的婢女莺香“噗呲”一笑,回她:“三月初五呀,郎君他们启程去长安的日子,娘子你不是才刚送的他们?”

宋星遥慢慢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支开窗,望着楼下的小庭院默不作声。

三月初五,似乎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那一日长安阳光正好,曲江池畔春色如宴,风光无限,初入长安的她在池畔遇着个人,被他迷了双眸。

可如今她身在洛阳,未踏长安,再无记忆里这场惊鸿一瞥的春日盛宴。

如果故事从开始就错过,没了这场相逢,那些在噩梦中看到的事大抵不会再发生吧。

此生,与君不逢。

————

三月中旬,长安城淅淅沥沥了数日的雨水渐止,阳光难得探头,曲江池畔春光无限,长安百姓皆游兴大发纷至踏来,连人带景皆成为曲江池畔的一幅热闹宴春图。

一辆马车停在行道旁的树荫下,马车平平无奇,车窗挂着幅卷了一半的湘竹帘,隐约可见里面端坐的男人。

他似乎正在等人。

日头渐高,转眼已是正午。一匹马从远处奔来,停在车前,马背上跳下个佩剑侍卫,站在车窗前抱拳道:“公子,时辰不早,若再不赴宴,恐圣人降罪。”

车里男人不语,只将竹帘又拉起些,头往窗外微探,目光落向行道远处。

侍卫看得分明,疑惑问道:“公子,恕卑职多嘴,您已接连数日徘徊在此,可是要等哪家贵人?”

“罢了,我不曾等谁,回吧。”男人的声音与竹帘同时落下,他的面容隐匿帘后,只余一丝悦耳男音,隐约夹着半声叹息。

三月初五,该是他与她初遇之日,他依旧忆而来,却未逢旧人。守株待兔多日,她仍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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