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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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先几道菜不乏精品, 其中有几道冷盘十分占便宜,便是时候多些,也不会失了味道。

五色馒头如荷苞绽开,几截粉藕横卧其下, 一派夏日气息。兰花竹笋仿若初春方从土中将起,林立山中, 恬淡适宜。1这已是县丞老爷任上第三回 办文和宴,各家都摸透了他的口味偏好, 按理这菜便不至于惊艳四堂,也断不会只让他夹上一口便放下了,更没见县丞老爷多说几句话。

前几位正在忐忑之际,忽有一人新揭开食盒,里面仍是热气腾腾,一下子舒缓了县丞老爷的脸色。

堂下的人恍悟,原是想吃些热的。

盘中初一看去,不过是齐齐整整方方正正白白嫩嫩一块豆腐,上面点缀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等筷子一揭了外层的皮,才知道豆腐不过是容器,容纳蘑菇、干贝、鲜笋、荸荠、五花肉、火腿等各色丁块于其中。2将食材挖作盘盏,也是厨中常用的手法,县丞老爷点了点头,呈菜的人满怀期待,却不见他多言,只能有些失望地退下了。

池小秋留意到,不过是尝了两个菜的空当,他又多喝了几口水。

挨次下来,池小秋见识到了各家食铺酒楼的许多看家本领,只冲着这么一回见识,她这次斗菜,便没白来。

“这是这么鱼?”县丞老爷对其中一道摆作八卦图的菜多了些兴趣。

“取自黑鱼。”

他看了看这菜附上的签子,轻笑出声:“庆元吉符?这名字起得倒巧,往日见过菜中摆八卦图的,却少见这乾坤卦也一齐算上的。”

池小秋看去,这道菜确实摆盘精致,还难得投了县丞老爷的喜欢,只是这般做鱼糕,味道太过寡淡,可尝性就差了。5果然,县丞老爷只是吃了一口,便微微皱眉,搁筷不理,跟下一人道:“你那菜呢?”

正是周大厨。

他一抬头,县丞老爷便笑了,显见是老熟人,轻点他道:“你也算是这两宴的魁首了,今天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新花样。”

也不知这签是怎么抽的,倒好像是签筒长了眼睛一般,正好把周大厨搁在最有利的中后段,也不至第一个亮相印象淡薄,也不至缀到末尾——那时县丞都已快吃饱了,哪还会精细咂摸出味道来?

不止池小秋,大家都暗暗嘀咕:怕不是签筒长了眼睛,是执签筒的人长了眼睛才是。

周大厨敛容屏气,深深道一声是,揭开盖子来。

有人小声喝了一声彩。

果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蒸出的火腿肉用清汤精心烹制过,柔和了咸香,色泽暗红,质地腴厚,在盘中铺出一方精致小桥,桥洞宛然,桥墩可爱,汤汁丰盈为湖,里面一对鸳鸯嬉戏,栩栩若生。桥边煮熟的鸽蛋分列两侧,其色剔透,在堂内有限的光辉里显得莹润透白,确实有珠玉之质。殷红的樱桃立在其上,立刻多了一抹亮色,像从枝头采撷下最艳丽的一抹春光。3这是一个难得学习的机会,池小秋缀在最后,仔细品度这道菜中食材处理,桥面是用火腿铺就,是搭眼就能看明白的事情,但底下的桥洞桥墩何物制成呢前面的人动了动,池小秋连忙错步上前,寻了个缝隙过去,正好能看清县丞动筷时的景象。

池小秋琢磨了片刻,终于拾出了几样:蛋白,河虾,干贝。

怪道县丞老爷尝后慢慢点头,看向周大厨:“鲜极!”

池小秋不动神色又挤得近了一些,才看清那雪白一色之间除了鸽蛋蛋白,另有马蹄,能甜些清爽甜香。

周大厨微微一笑,没什么过分的喜色:“这是虹桥赠珠。”

这出戏池小秋看过,没想到周大厨径直将它做成了一道菜。

她凝神细思,脑中仿佛在重现着这菜前后步骤,还能在其中哪一步变一变,顿时能多些别的意趣,就比如,若是那桥再叠上些鳝鱼段,虹桥说不得还能便成乌桥。

池小秋边想着,自己发乐,不期然觉出一道视线从她周身匆匆扫过,可待她看去,却又寻不到什么不同寻常处,只能听到周大厨又将下面一道菜端出来:“这道是凤栖梧。”

这是一道富贵华美的菜式,赭色枝杈斜斜叉出,本是略显萧索不起眼的起式,偏能衬托出其上一只凤凰毛色绚烂,五彩辉煌,炫人眼目。无论是高昂的颈首,还是如彩扇铺陈迤逦而下的尾羽,都透着高傲清丽,神态意趣,无一不具。

这是将鸡肉拆丝后堆砌出的一道菜,剖作两半的鹅蛋、雕刻精致的黄瓜、精制笊篱中漏出的蛋丝等十几种食材,共同堆叠出了这道菜丰富色彩。但妙就妙在经过各种处理后,其中滋味杂却不乱,相互烘托,反而有了一种微妙的平衡。4池小秋心中不由多了几分钦佩。

配菜是个大学问,她钻得越深,越能觉出五味调和中的奥妙,不管周大厨为人如何,在认识食材一道上,真正是下了大功夫。

观翰楼这两道菜一放在桌上,顿时将人注意力抢去了大半,颇有鹤立鸡群之感,更不必说县丞主簿连赞了几回,这次的赢家几乎已经定了。

近二十道菜,便是一盘只是试尝,吃到后来,也是半饱了。

池小秋不由庆幸钟应忱多拖了她些时候,虽说后来者失礼,却恰好能补上她在此等待的这一段时间。

做菜多求新鲜,宴席有的是没法子,可也是少赖一点时间是一点。

索性这桌上处处皆是她平日所求的学问,且有不懂的,县丞老爷还会帮着多问两句:“这是如何做出的?”他们也只有老老实实答的份儿,省却池小秋许多力气揣摩。

这般想一回悟一回,等有人直问她“你呈上来的是何菜”时,池小秋反倒惊得一动。

两下里面照面,县丞先面色沉凝,打量她两回:“你是…”

他这神情不像不豫,倒像讶异之后又在思索,池小秋有些怏怏,知道这县丞老爷许是看自己脸熟。

她只当已经过了许久,这县丞每日里坐堂,哪里会记得两年前断了甚案,犯案的人是何模样。

池小秋心下悄悄叹口气,早知便同钟应忱商量一番,要如何应答了。

被冤入狱的事,于她不快,于这老爷怕也是不快,若因这不快倒牵连了她盒中的菜,当真不美了。

她还在想说辞,旁边何师爷耳语片刻,偏池小秋离得近,便有三两语飘到她耳边,依稀能闻“解元”“云桥”“高家”等语。

待县丞回首再看她时,显然多了些温煦客气:“你便是云桥东的池家小娘子?”

池小秋立即醒悟,县丞给她添上的标签断不是“伶牙俐齿狱中客”,而是个“同解元郎相识的食铺主人”。

她极快得瞟了一眼其他人,他们仿佛意料之中的恍然,同周大厨略沉的脸色,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钟应忱已给她铺了一条路,将之前她同县丞的“不快之缘”消解干净,池小秋便愈发显出明快磊落,将这盒盖一掀。

众人或明或暗都探首看去,片刻静默后,有人极轻极轻噗嗤笑了一声。

还以为她珍而重之要拿出什么,不想却是个常见茶盏。

“这是什么?”

池小秋乌溜溜的眼睛闪呀闪,脆生生道:“是我做的花草饮子。”

原本零碎的笑声这回显而易见地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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