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1 / 2)
和颜悦色?他想了想,确凿有这么回事。可恨顾承这人太能装样,分明就是想以温情笼络住她,他决计不能让他轻易得逞。
“哎,你远着他点,别老在人跟前儿晃荡,回头招他心烦。”沈寰像是窥破他的心思,幽幽叮嘱道。
他仰头笑笑,不经意的点了点头,扬长离开了西屋,心里却已有了另一番打算。
只是沈寰在的时候,看他看得紧,他不方便真去和顾承搭话。好在总有闲暇空子可以钻,趁她去沐浴的空挡,他没犹豫,跐溜一声钻进了东屋。
顾承正坐在椅子上,擦着一把金柄小匕首。刀刃上寒光忽闪,恰似此刻它主人的双眸一般,里面承载的没有分毫多余温度。
样子还挺唬人,何患奇心头没来由的慌了慌,讷讷地望着顾承,对方也正冷冷的盯着他瞧。
无声对峙片刻,何患奇才反应过来,对面的温润男子大约只是虚张声势,他明明是打不过自己的,那便没什么值当害怕。
“打扰了您的雅兴。”他虚虚一拱手,“我今儿来,是想长话短说,当然也是旧事重提。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师妹走。”
顾承轻轻一哂,垂下头接着擦匕首,“腿长在她身上,这话你该去和她说。”
何患奇拍着自家的腿,长吁一声,“她就是不忍心呐,总觉着您养了她一场,生怕亏欠您。顾爷,您说做好人,是不是该不求回报,要是图人家报答,那可就真有点不像君子所为了。”
顾承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我不是君子。”
何患奇撇嘴一笑,“那您瞧上她什么了?美貌?我跟您说,这姑娘长得好不见得是好事,女人生得太好难免心比天高,更何况是个只有美貌,没有美德的姑娘,品行操守更是不可靠。”
蓦地里谈及这个,像是话里有话,顾承淡淡问道,“你想说什么?”
何患奇闲闲坐下,点着头娓娓道,“我啊,是想给您讲一个故事。我估摸这故事您是头回听,那么就等听完,请您再掂量掂量,她在您心里的分量是不是还那么着实。”
刷地一声,匕首入了鞘,顾承冷冷道,“请说。”
清了清嗓子,何患奇开口,“故事的开头,是有位姓高的世家子弟,打从青城山上下来,预备在军中或是权贵麾下谋一份差事。他自诩一身武艺,满腹才学,不过是因老天不开眼,家道中落无人赏识。没成想有心人遇有心人,到底让他碰上了一位姓沈的二品武官,此人时任辽东总兵。自此后他做了沈家的西席先生,沈大人亦放话,会寻个合适的机会将他引入军中。投桃报李,高先生自然也就兢兢业业,教习起沈家的几位小爷。”
“出乎他意料,沈家的几位公子资质虽好,却远远不及年纪最小的那位女公子。沈小姐当日不过才六岁,他却已看出她根骨绝佳,是个不出世的武学奇才。可惜他虽有爱才之心,仍是留了个心眼儿,因为沈小姐不光天分高,性情也极差,是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主儿。”
他停下话头,笑了笑,“高先生留了一手,没有将平生所学最精妙的东西传授。过了两年之后,那位沈小姐早已将他教的尽数学成,并且大有不满足的态势。高先生只得循循善诱,几番推诿,好容易哄住了沈小姐,让她以为自己已把能教的,都悉数教过。”
“哪儿知道,沈小姐是个有成算的,三番四次试探,到底让她明白了师傅的话不真。她心里不服,悟出来师徒终是不能坦诚相见,于是就在暗地里使了个阴招。”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不以为然,又幸灾乐祸的表情,“也是这位高先生失策,他年近三十,还是光棍一个。入了俗世心里自然会起俗念,刚巧府里有个年轻丫头对他有意,俩人眉来眼去渐生情意,终于没忍住搞在了一处,入了房闱,一切也都顺顺当当。”
他叹了一叹,接着说道,“高先生动了情,正打算和沈太太求娶这个丫头,却不料这丫头忽然失踪了,再一打听才知道,竟是被小姐打发出去,嫁到了外埠,府里人还说,这原是小姐对下人额外的恩典。”
“他急忙去找女徒弟,想要求回那丫头,却遭到了拒绝。他心中不快,沈小姐也看出他心急,于是要求他以毕生武学做交换。高先生虽贪恋美色,倒也没失了理智,前思后想觉得不能养虎遗患,到了还是没能答应。”
唏嘘一道,他看着顾承,勾唇笑笑,“高先生情殇许久,一蹶不振。转过年来,方才辞了沈大人,决意南下去寻那丫头。结果到了她嫁的地方,才知道那丫头因身子不洁,早就被夫家休弃。他四处辗转打探,终于在当地一家青楼中寻到故人。二人相见抱头痛哭,他只恨自己来得晚了,连连自责。那丫头却别有幽恨,说出了真正害他们的,是另有其人。”
身子向前探了探,他笑意更添妖娆,“说到这儿,想必您也能猜得出。这丫头当日受了沈小姐指派,故意去引诱高先生,目的就是为了从他房中盗出内功心法和剑谱。得手后,沈小姐誊抄一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原本这事就这么过去,也不易被人察觉。可她心存报复,非要拆散这对鸳鸯,于是才又转卖那丫头去了外地,结果害得好端端一个女子失身于烟花巷。”
他伸出一长一短两根手指,笑得愈发阴森,“其实故事不过如此。可安在一个八岁的孩子身上,就是耸人听闻。更别说还是花朵一样娇滴滴的闺秀。八岁而已,能有这份心机手段,深藏不露,事后又如此歹毒,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说罢,他自行拍起掌来,笑问道,“怎么样,这故事还算中听么?听过之后,您心里那个美貌绝伦,天资不凡,高贵聪慧的沈寰,沈大小姐是不是该换一副形容了?”
站起身来,一步步逼近顾承,再问道,“这样一条毒龙,养在身边,恐怕还得天天提防她算计您,不定哪天要了您的钱,再要了您的命......您不怕么?”
顾承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抬眼看着他,反问道,“你不怕么?”
“我贱命一条,要是能在死之前,在江湖上留下个名儿,也就算不枉此生了。所以说,咱们不是一路人,你跟她,更加不是一路人。”
也许是罢,原来之前她对自己说过的话,是半真半假。她一向对她的师傅颇有微词,想必也是因为有这段隐情的缘故。
她的武艺是偷来的,八岁之后,她的师傅再也没有传授过她。
可人皆有恻隐,难道她却没有么?她的不择手段,已无法用一句年少无知去掩盖,彼时她什么都清楚,对于她想要的东西,或是人,态度强悍,一味攫取,原来是一贯如此。
何患奇盯着他瞧,将他的犹疑、踌躇皆看在眼里,不由蛊惑道,“你动摇了,那就快做决定罢,亲口告诉她,你不想再留她。”
话音落,有风拂过,砰地一声,房门被推开来。沈寰昂首站在门口,湿淋淋的头发披散下来,发丝垂在肩头,还在滴着圆润的水珠。薄薄的春衫上濡湿一片,隐约透出她闪着光泽的白嫩肌肤。
何患奇看得目瞪口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承微微掉转目光,低声问,“你来做什么?”
“方才的故事讲的不错。”沈寰目光清亮,漫视过一旁的何患奇,“我来问问,你听完之后的感受。”
这话是对着顾承说的,他便正视她,迎着那清冷的目光,“故事是真的?我想知道,还有没有别的版本。”
沈寰摇了摇头,“没有,他说得与实情相符。”
她不否认,且摆出一副浑然不觉错的模样,态度竟还有几分大义凛然。
顾承只觉神伤,皱着眉问,“对你的师傅,对那个女子,你有没有一点愧疚?”
“没有,这事儿是你情我愿。”她扬起唇角,满不在乎,“如果不是贪恋女色,又怎么会甘心入彀?所有的事儿都是他自找的。”
顾承垂下眼,终于觉出无话可说,也无话再说,良久过去,叹了一叹,“我对你的了解,尚且不够,你对我,也从来没有坦诚过。”
她眯起双目,着意盯着他瞧,“你这么说是怪我了?过去的事,难道我要一桩桩,一件件都数落给你听?你难道不知道,从前的沈寰早就死了,我现在不过是个无人可靠,无家可宿的人,你又何必计较我的过往?”
无人可靠,无家可宿!顾承觉得,这辈子他听过的话里,再没有比这句更伤人的。
如果她当真这样想,那么自己又该算什么呢?
身心疲惫之下,也不过说出一句,“原来这里不是你的家,那便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
“我走去哪里?”她似有不解,似含愠怒。
他却只剩下满心失落,“我不知道,你不是心里有着更高远的目标,也许你自己清楚,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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