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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遗迹底层看见那个圆形石台, 顺着难以忽略的熟悉感一路追着那点蛛丝马迹不放,终于揪出了它来自哪段记忆,沃修当时站在石台跟前愕然, 他用比普通人更广阔的视野里映下了完整石台的模样,不断对照眼前所见与翻出来的记忆边角。

他想:这怎么可能?

然而心底还有另一道声音, 它质疑沃修, 反问他:这怎么不可能?

玛琪莉总说他们是冒险家,康克会趁玛琪莉不在,偷偷摸摸跟孩子修正妻子的说法,说他们其实是濒危文明及物种研究保护学家,向孩子强调两者的不同。

那冒险家跟濒危文明及及那个保护家有什么区别啊?

康克特意修正过的头衔对不满五岁的小老虎来说, 真是有些太长了,沃修卡修尔那会连这个名字都念不顺,什么文明研究的他也不懂,不过,康克话里有一个单词倒是很好理解,小老虎把学字给擅自去了,听懂了一个保护家。

冒险家就是去探险,去各个星系冒险旅游。小老虎凭着自己对世界还很懵懂的认知,他努力理解着名词间的差异,又问,保护家就是还得去保护别人,要四处帮忙,对吗?

康克准备好的话都还没出口,被一张嘴就叭叭不停的小崽抢先自问自答了,而小家伙自行理解的意思虽说不完全对,却也歪打正着,切中了核心。

所以康克回答:对。

康克用比较浅显的语言告诉卡修尔:我们比冒险家要更忙碌一点,责任也更大点,我们专门去拜访那些大家可能正面临着困难,需要有人去想想办法的星球,看能不能替那里的居民想出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卡修尔于是从此记得他的父母是冒险保护家。

小荒星是静寂的星球,小荒星居民是毫无疑问遇见了巨大困难的人们。

就算小荒星原住民们集体陨落的时间略早,他们和致力于濒危文明物种保护的康克玛琪莉并不生在同一时代,但两位满宇宙跑的冒险保护家曾到达过它附近,从星河的某个角落里找出关于小荒星的只字片语,这似乎也说得过去。

沃修只是一时间没想通他的父母从哪得来的实验资料。

崖会泉和沃修才是深海遗迹的第一发现人,这个地方在此之前,从未被小荒星原住民以外的人踏足这一点已被反复证实过。

生物学家对这里做过鉴定,信号专家对小荒星一带的通讯网络做过信号痕迹筛查,能量专家及痕迹追踪学家也仔仔细细检查过深海遗迹上罩的半球形能量护罩,确准在崖会泉和沃修意外把这里砸出一个窟窿,像两个天外来客似的闯进遗迹前,它的确是多年如一日的孤独运转,护罩没有被其他任何外来要素打破的迹象。

那么,从来没真正到达过小荒星里的深海遗迹,更不可能进入深海遗迹旋转长廊底层,去亲眼目睹底层实验区的两个人,他们关于实验台的投影数据从哪来,他们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这种东西,还是他们也曾和谁接触过,对方提供给了他们这样一份资料?

你在崖会泉顿了顿,他试图让自己问得更委婉一些,父母事到如今,在他和沃修间不再是个可以避而不谈的话题,所有呈到面前的线索都已让他们必须谈谈这个。

只是他拿捏不好委婉的度量,这一向也不是他所擅长,他哑然片刻,与转头看过来的沃修对上了目光。

没有关系。沃修轻轻捏了下他的手,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么?

崖会泉直说:你在怀疑吗?

崖会泉还是把语句里的指向给去了,他问完后有个抿起唇的小动作,那被沃修捕捉,沃修意识到他在不宜惹人察觉的踯躅。

因为崖将军原本的全句是想问沃修,对方是否在怀疑自己的父母。

我在怀疑我自己。沃修安抚地在崖会泉手上拍拍,他巧妙把话题带到更正确的方向,顺便指尖使了个小坏,让自己手指沿着崖将军白手套的腕部套口探进去,强行和对方挤在一起。

我就是沃修斟酌了一小会词汇,发现自己好像也没那么了解他们。

崖将军本来服帖的手套上拢起一小块,他默许了有人在破坏自己仪容的行为,垂下眼睛扫过挤在自己手套和手背间的手指,半带鼓励地回应沃修:嗯?

我的父母,在我记忆里是很外向的那种人,百分之两百的乐天派。沃修说,他们一个人也能把生活过得多姿多彩,两个人就能让一整个山头都显得很热闹,如果小时候我就住在你家附近,我们一定是你会嫌吵的那种邻居。

蒙特星上的生活住宅按职阶划分,最低也是独栋带院的小别墅,居民之间保持着得当的距离,讲究隐私,具有良好的私密性。

以崖倚松和俞见月当年的职阶,崖会泉小时候的家同样占地面积可观,屋外有一大片私人土地,沃修假如小时候真能跟崖会泉做邻居,那他们一家人想要吵到崖家一家人,起码得人手配备一个超强扩音器。

崖会泉顺着沃修的话短暂设想了会那个场景,他觉得那不太可能,因为首先在蒙特上动用扩音器扰邻是犯法的,这群活泼的友邻在第一次分贝超过限制标准,人未至而声先闯进崖家大门,电子管家一检测到邻居存在扰民嫌疑,百里当年可还没现在这么跳脱,估计第一时间就已走流程报警,申请对这友邻进行社区管控。

再说,每家每户的院墙、房屋主墙、以及屋内的房间里都自带隔音降噪装置,这些装置一开,花园里修个草坪屋内都听不见,一楼里发生械斗楼上都未必能发现。

除非小沃修是个上天下地无孔不入的小烦人精,背着大喇叭天天摸到崖会泉房间里,把大喇叭和人都怼到崖会泉耳朵边上,不然,想要让崖会泉得知原来自家周围搬来了一户很吵的家庭,还真没那么容易。

但转念一想崖会泉又觉得这事说不准,毕竟沃修一家是三名老虎基因携带者,别的大猫什么样他不太熟,他至少了解自家大猫的神出鬼没。

一个还在上房揭瓦的年纪,格外活泼好动,也格外行动力超强的小沃修,没准真的能天天爬他家院墙,还因为年纪小,社区管控对未成年人总是网开一面,百里会对成年的客人抱有客观评判,然而电子管家还搭载着电子保姆附属程序,对未成年的小访客也会留情,甚至自动触发保姆程序,于是这么一来二去,沃修能获得出入他家的特权卡,他的父母也许能和沃修的父母聊到一块去,也有可能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早就相识,双方正大光明接触,沃修更是正大光明跑来骚扰他。

那崖会泉的童年确实会变得更热闹点,他还比小老虎大整整十岁,他可能军校都念了两三年,隔壁家的小不点还没他腿高,连初等学院的大门都没迈进去,每逢寒暑假回家,他就会发现隔壁很闹的小家伙又长大了点,半年一个小变化,一年一个大变化。

只可惜没有那么多假如。

沃修说,他印象里的父母有点过于开朗和外向,那两个人总是把阳光热枕的一面留给他人,好像对生活永远怀抱热情,那让他在心知肚明他们是冒险保护家的同时,又总把他们当做热情浪漫派的科学家,会下意识忽视那两个人走过了那么多的地方,推动了一度项目废止的文化试交,必然不是只凭着浪漫与热枕做事。

勇敢者也并非仅有莽撞孤勇,理想家也不是总抬头望着星辰大海,会时常把目光投在真正需要迈出脚步的实地上。

很难说过去从未真正了解过父母,再猝不及防接触到更加真实且形象鲜活的他们,与一直自认还算了解父母,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还是知道的太少,想的太浅,只看见了父母出于保护目的让自己看见的部分,这两者哪个更令人百感交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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