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集 丹青不渝 庄周梦蝶(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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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吸引住我目光的并非是那主位的价值连城,即便蒙尘也夺人眼球的纷华靡丽,而是上头有一人影,一剑支地,双手相握于柄,身子挺拔如山,好似古代帝王般的撼不可动,然而头颅低垂,发丝成帘,让人分不清是生是死。

「…凌……」轻声如梦的唤。

独剩右眼的视力不佳,毫不通亮的光度也是一大因素,我吃力地盯着那人,长丝如瀑,却看不清晰那顏色是否如记忆中相同的妖媚酒红,对方一动也不动,彷彿失了灵魂的死物,「凌,是你吗?」我鼓起勇气的爬了过去。

尚未完全靠近,那人似乎醒来般,缓缓抬起头,如帘幕般的长发后,眼皮开始掀开,起初是好像记不起身在何处,分不清虚幻与现实的迷濛,直到发现我的存在,迷雾的朦胧退散,逐渐清晰。

「凌,是我,小梓,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我不确定的呼唤道。

视线清晰以后,胶着不放,妖冶的容顏搭配沧桑的背景,宛若歷久不衰的永恆极美,单手松开了剑柄,从主位上起身,踏下,徐徐朝我走来,直至我面前,蹲下,近距离的面对面,让我看清熟悉的面容,却也注意到不熟悉的眼神,是同样的柔情至极,却也饱含丝丝不协调的诡异,「凌……?」

他伸出手,指背轻轻的滑过我的脸颊,低声唤出:「阿克劳蒂亚……」

我一震,瞳心瑟缩,「你…叫我什么?」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差在哪里?」凤眼划过悲伤,「同样的地位,同样的权贵,我还比他们付出更多,对你更好,更懂得如何珍惜你,唯一不过是最晚认识了你,然而你却丝毫不领情。」似是嘲弄的扯了扯菱唇。

「……我甚至还为此恨过你。」

我被他说得有些心酸,想和他说什么,他却自顾自地往下说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不爱我,不是你的错。」凤眼渐渐变冷,所有温情结冻,浮出冷酷与森然,「错的是,你无法不爱他们。」

出手极快,一掌毫不留情的扣上我的口鼻,「唔!」凌!我惊骇地瞪大眼睛,想喊出声却通通被逼在嘴里。

「都是他们的错……都是那两个人的错!」如刃的喝斥,声色俱厉,手掌越发用力,我的下頷骨传来不堪负荷的嘎嘎声音,他美丽的脸庞透出阴狠,彷彿身陷在某种滔天的仇恨中,我努力扳着他的虎口,试图解救自己。

他望见我眼里的恐惧水光,表情重新温柔下,「你不必怕我,我不会伤害你,你应该知道,在这世界里,唯一不会伤害你的人只有我。」语调放得轻柔,眼神却冰冷得刺骨,阴森森的补充道:「你不过是忘记了而已。」

我睁大着眼睛,视界水雾,呜呜出声挣扎,挠着他的手背想挣脱,「你别担心,如今,我回来了,我也会帮你……」他俯下身,吻了吻我的耳尖,曖昧且诱惑的在我耳边低诉,伴随说话的热气薰染出粉红,「我会帮你夺回这个世界──属于我们的世界。」

扣住我的手掌发出光芒,白芒刺瞎了我眼见的画面,在昏厥前,听见了窸窣的话语,「阿克劳蒂亚,等你醒来,你就会明白,谁才是真正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的人。」

当稻禾醒来时,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以为自己没睁开眼睛,眨了眨眼,感觉到上下眼瞼的接触,不禁一愣,难不成……自己瞎了!窜过这个念头后,他下意识地举起手在自己面前挥了挥,却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你在干嘛?」

黑暗之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着实把稻禾吓了一大跳,一撮火苗燃起,一张白皙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啊…啊…唔!」准备放声尖叫的稻禾却猛地被一隻大手严实摀住。

「叫什么叫,想把敌人都引来不成!」耳边传来不耐的低斥。

稻禾眨眨眼睛,是雷湛的声音,他仔细一瞧,那张白脸正是故意搞鬼吓人的尤弥尔,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吓慌的心神,拍拍雷湛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再大声嚷嚷,我就拔了你的舌头。」放开前,雷湛恶狠狠的威胁。

稻禾翻了个白眼,点点头,雷湛松手,尤弥尔也用火点燃了一盏古式灯台,光线稳定后,稻禾才看清楚其馀三人,衣衫破坏,裸露的肌肤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他忍不住怔住,在他认知中,足以号称世界强人的三名男人竟然会如此狼狈的掛彩,其中又以婪燄的手臂最为严重,见骨的伤口呈螺旋状,如同一条贪婪且狰狞的血蛇。

「你们……」稻禾顿了顿,想起自己昏迷前的状况,紧张地环顾四周,却没找到应该存在的人,「小梓呢!」

雷湛紧抿着唇,脸色难看,婪燄微低垂着头,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尤弥尔看了他们一眼,自发性的回答:「被抓走了。」

「被…抓走了……」稻禾喃喃重复,表情痴呆。

「稻禾。」

稻禾一颤,回过神,看过去,靠墙而坐的婪燄抬起头,白皙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更加苍白,「见证者是谁?」

稻禾震住,压根儿没想到婪燄会问出这个问题,金色的眼珠盯着他,不带人气,「全视之眼的通道内,每扇门的门轨都很乾净,不像是上千年,甚至万年都未曾使用过的模样,尤其最后一扇玉门题目区域,相较于前面几扇,完全没有一点粉尘,好像被人抚摸擦拭过,种种跡象都能证明,我们并非是第一个通过通道的人。」尤弥尔点出疑点。

「我…我们不是第一个……」难不成……,稻禾表情僵凝。

「你和张梓到底还隐瞒了什么!」雷湛愤怒的捶了一下地板,「那个鬼见证者到底是谁!」

「流传百世的创世神名为阿克劳蒂亚,传说她随天地孕育而出,因为孤寂,创造了万物,成了所谓妖族的先祖,第一个被创造出的是一对双生,也是唯一一对,一个漆黑似夜,敏捷如豹,一个银光宛月,矫健如狼,被后世认为是血族与狼族的前身,而后是殷红如血,艳倾天下,蜿蜒如蛟龙,有人传说此物是为九蛇族的先祖,所以蔓陀国的国徽因而採用蟒龙之图,也因此九蛇族内才会多孕有蕴含通天神力的人才,再来是身形如山,头顶双角,虎头牛尾,体毛斑斕,双角之间可储存大气之能,现世能掌控雷电之力的雷虎一族自詡为此物的后代,还有……」婪燄接连叙述出好几种传说物种。

雷湛眉毛挑起,稻禾目瞪口呆,这傢伙…难道恢復记忆了?

「呵,」尤弥尔忍不住笑出声,「这些骗小孩的传说故事,就你背得如此认真。」

婪燄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自顾自地叙述,「以上,全是被记录在案的远古妖物。」他当然知道远在当时,肯定不止被记录的这些妖物,尤其按照这座望城的规模,所谓的远古时期,应该并不比现在落后,甚至可能还比现世繁荣,「谁,是你们口中的见证者?」他,又见证了什么?

「还有,如果被流传为创世神的阿克劳蒂亚是初生者,那么为什么她会被当作创世神?」亦或者,何人才是真正的创世神?雷湛也不落下风的提出问题。

尤弥尔摸了摸下巴,「怎么听起来有股熟悉的味道?」

比起婪燄和雷湛的问题,稻禾寧可和尤弥尔搭话,因为最无关紧要,「什么味道?」

「阴谋的味道。」尤弥尔灿笑。

一口整齐的白牙,差点闪瞎稻禾的眼珠,他一口老血噎在喉咙,该死的,他怎么会忘记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傢伙,可是这几百年来唯一可以强压婪燄的变态突变种啊!

「而且,当我们穿过通道进到这里时,你也表现得很惊讶,表示事先你并不晓得这座望城会出现在这里,此地地面之上,正是所多謨菈,你说过栖息在所多謨菈的那群人的确就是猎魔族,而猎魔族并非创世神所造,造此族者另有其人,目的在于〝杀神〞。」婪燄条理分析。

「这个神,有两种可能,一是人人口中相传的创世神──阿克劳蒂亚,二是不知其名,隐藏在传说背后,甚至还可能是利用传说来掩盖自身存在的真正创世神,但你说了,阿克劳蒂亚,也就是小梓,她并非是见证者,而是当事者,由此可以推断,当时的阿克劳蒂亚肯定与真正的创世神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这件事造成了传说中世界的毁灭,因此阿克劳蒂亚捨身救世,博得了美名,而这名见证者,正是目击了整个事情经过,兴许是为了报復,所以利用不知名的办法製造了〝杀神者〞。」

「也就是说,创造猎魔族的,就是这名见证者,目的是为了除掉真正的创世神?」雷湛微蹙眉。

婪燄点头,「那么为什么不是阿克劳蒂亚创造了猎魔族呢?身为当事者的她,更有可能会想要去报復创世神吧?」尤弥尔提问。

「因为她的态度。」婪燄说,「按照几次小梓和稻禾私下会谈的状况,很明显她很清楚自己的身分,然而她对猎魔族的态度并不热络,若是自己人,她大可以在知道盘踞在所多謨菈的是猎魔族以后,要求我们重新回去,可是她却更改了目标,转而去寻找青鸟谷的下落。」

「在我遇见你们的时候,你们说过当时正在搜山,表示你们根本不知道青鸟谷的确切位置,在明知道所多謨菈有猎魔族以后,反而去寻找不知位置,不知是敌是友的青鸟族,确实是只有一个可能。」尤弥尔认同的点点头。

「因为她知道,比起未知的青鸟族,猎魔族更是确认的敌人。」雷湛也懂了,「既然猎魔族她视为敌人,那她就不可能是创造杀神者的人。」

所以,创造出〝杀神者〞的人,只会是目睹一切,又无力挽回的〝见证者〞。

「稻禾,我说的,对吗?」婪燄重新把视线放回他身上。

稻禾脸色发白,咬唇沉默,「该死的,你倒说句话啊!」雷湛暴躁的抓抓头发,「现在张梓被猎魔族的人抓走了,你一直不肯坦白,难道你就不怕猎魔族会对张梓不利吗?万一张梓有个三长两短,你拿什么赔!」

「不会的!」稻禾喊出口,「小梓不会有危险的。」

「你在说什么?你又知道张梓不会……」

雷湛不悦的骂咧咧着,稻禾一声打断,「因为他爱她!」

雷湛倏地收声,全场寂静,仅仅一盏古式灯台,小小的火苗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三个男人围绕着灯台而坐,背后是无法探究的黑暗,他们眼睛睁圆瞪大,尤其是雷湛和婪燄,稻禾扯动嘴角,似乎是极其萧索,如枯叶凋零般的涩然笑意,「他不会伤害她的。」

「因为他爱她。」稻禾重复着话,「或许…不,应该说,他是这世上唯一真正爱她的人。」

「那人……」咕嚕,婪燄艰难的嚥下口中不多的唾液,「是谁?」

雷湛更是粗鲁的捉起他的衣领,凶狠的逼问:「你说的见证者到底是谁!」

「……凌…」稻禾儘管难受,还是放任雷湛的激动,垂下眼帘,「皇甫靖凌。」

皇甫靖凌。

尤弥尔皱起眉,这不是蔓陀国的九蛇新帝吗?怎么他和这件事也有关係?是他太久没去理睬年轻人的世界了吗?怎么感觉世界一团乱了呢?

「所以,他不是失踪。」婪燄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一切都是陷阱?」雷湛不可置信,呆呆的松开手,衣领脱离他的掌控,「我们在所多謨菈遭遇的袭击,是他指使的。」刚毅的脸庞开始狰狞起来。

「先是假意失踪,然后埋伏在幕后,指使猎魔族除掉我们,又能摆脱嫌疑。」婪燄英俊的面容阴沉下。

「我不确定。」稻禾摇头,「我和小梓只是推测出,皇甫靖凌应该是自行出走所多謨菈,但是猎魔族的袭击,我们认为和他本人的意志应该没有关係。」

「没有关係?哼,」雷湛冷笑,「那个男人最是希望我和婪燄死!」如此他便能独佔那个女人了。

「试金石……」婪燄若有所思,「你和小梓口中的试金石是什么意思?」

『原来……望城一直在所多謨菈底下。看来你猜对了,所多謨菈的确就是块试金石。』稻禾回身瞥向他身后揹着的女人。

「小梓说,所多謨菈会激起她曾经身为阿克劳蒂亚的记忆,所以她在进入到小镇以后就变得嗜睡多梦,她怀疑皇甫靖凌也是受到所多謨菈的影响,所以自行离开小镇去确认梦境是否为记忆的真偽,就像……她当初在金多司,透过魔蓓儿,找到我一样。」

太过真实的梦境,就连醒来之后,明知道不过是梦一场,也会有股衝动,忍不住去探究虚妄和真实,找寻梦中提及的人事物,证实其究竟是真实经歷,还是只不过是幻梦一场,有如庄周梦蝶。

「你是说,张梓她早就想起自己曾是阿克劳蒂亚的记忆?」雷湛震惊,「什么时候的事?」

「九年前。」稻禾说,怜悯的望向婪燄,「也是因为她找到了我,我才会出手帮她调查尤弥尔和雀儿喜的事情。」假使那个女人不曾想起,稻禾便会如每一世般,默默观望命运的轨跡,旁观歷史重蹈覆辙,等待最终毁灭结局的到来。

九年前,三个男人顿住,又是九年前,所有的事情都转折于九年前,「这就是……她非走不可的原因?」尤弥尔不禁想起九年前的那夜,当对方告诉他,她为了解救伊莲妠,自服毒药,并为婪燄安排理想中的婚姻与王位时,她说出口的话,还有表情。

稻禾点点头,尤弥尔一震,「什么原因?」婪燄猛然伸出手,扣住自己父亲的手臂,不顾自己一手伤重,激动地摇晃尤弥尔:「什么是她非走不可的原因!」

「会有人死的……」脱口而出的呢喃。

声音很轻,却如陨石重击砸落在所有人的心上,「她说…会有人死……」

『会有人死的。』还记得当时的对方音量也很小,如同喃喃自语,好似那是不能宣扬的秘密,『我不想死,不想婪燄死,也不想他死,所以我不得不走。』

尤弥尔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儿子,以及不知何时凑到自己面前,神色铁青狠然的年轻狼王,当时的他并不知道对方口中的另一个人是谁,如今看来……

『哪怕我恨他们,恨这该死的设定,可我无法再眼睁睁看他们争斗不休,就算恨着,也停止不了爱啊!』如少女般清澈的杏眼中是无比深刻的绝望,彷彿歷经千秋万世,饱受折磨,无法挣脱逃开的绝望,一点也不像是在诉说所谓爱情的眼神。

「她不走,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个互相斗争,直至一死方休吗?」稻禾幽幽地吐出。

婪燄和雷湛僵住,不自觉松开尤弥尔,钝钝的回头,「一旦她不在了,你们的心思精力就会放到搜寻她之上,不会再去针对对方,只要她不在你们其中一人身边,你们就不会抱着毁灭对方的心态去打击对方,所以她只好离开,走得越远越好,让自己活着却消失在这个世界。」

「事情最终的结果只会有三种,她死,或者你们其中一人死。」

「她…我们……你到底……」雷湛无法理解的口吃。

又惊又诧,稻禾注视着婪燄和雷湛的表情,不敢相信又不想相信,丢弃思考的能力,他们谁也不愿意去细想自己说出来的话里意思,逃避即将要面临的未来。

稻禾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个故事,注定是个悲剧。」彷彿预言般的下了定论。

这个故事,注定是个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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