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番外五彼无此有4(2 / 2)
“我倒真希望自己现在是编了个理由闹着玩呢。那样我可以见好就收,不用这么着急从你那多撬点顺耳的话出来了。”许穆玖扯了个勉强的笑。
他本来想在许一零说出挽留的话语之后继续问她会不会不厌其烦地跨过数小时路程去见他,可他连第一个问题都没得到答案。
在离别的前夕,他又想去求证对方对他的在意了。
当他发觉自己用“数小时的路程对他来说很困难”的理由来促成“摆在许一零面前的距离很远”这个条件并以此设立问题时,他也意识到了不妥,并庆幸自己还没有将这个问题抛出。
对他来说是困难的距离,对许一零来说就不是困难了吗?
他的脑海中冒出更多问题。
假如他可以跨过这个距离去找许一零,那么许一零也会回赠他相同的行动吗?
假如他们之间有一百步的距离,按理说他们应该各走五十步。可跨过城市间的距离见面很少有取中点的做法。如果由他走完一百步,他要走多少次会因为疲惫厌烦而坚持不下去?
假如他需要许一零走一百步、一百二十步甚至更远的距离,许一零会同意吗?多远的距离会完全阻止她呢?
诸多无实际意义的问题扰乱了他的心绪。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不是很好吗?”
许一零攥着自己的衣角,随即背对着许穆玖往前踱步:
“我不应该说些阻挠的废话了。”
“不是应不应该,”许穆玖垂下眼睑,胸口发闷,语气里透着央求,“……我只是问你、你自己想不想。有的话在你看来发挥不了作用,但是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说了和没说,是不一样的。”
许一零沉默地停下踱步。
她突然感觉身后那个总是被她各种极端情绪关照却不离开、反而怀着侥幸向她寻求安全感的人有点可悲,而为了这么个可悲的人自我怀疑、动摇决心、企图堕落犯错的她更是如此。
一个正常、成功的人不应该有这么不体面的软肋。
她小心地屏住自己的呼吸,将头仰得很高,脸的朝向几乎要与天空垂直,仿佛在积极地迎接月亮,迎接它此刻就从云边出现,好递给她一个转移话题的契机。很快,她急促地在漆黑的夜幕里吐着白气,抬起手一遍遍整理被风吹乱、且有些湿润的鬓角。
“许穆玖,”她无奈地说道,“你的不幸有一部分是我造成的。”
许穆玖讶异地“啊”的一声,有些不知所措,讪笑道:“哪有,怎么这么说呢?”
“我的不幸,有一部分也是你造成的。”
“好吧,你这么认为的话……”许穆玖见对方并不打算客气,便也答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你还记得这个吗?”许一零回身,从她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小盒。
许穆玖的瞳孔倏地放大——许一零手中的是他们之前用来装手工戒指的盒子。
他们各自拿着属于对方的那一个戒指,却从来没有正式交换过,因为他们好像怎么都找不到各方面状态俱佳的自己和那个美好而庄重的时刻。
“你这是……?”他下意识地摸索自己的口袋,反应过来,激动地说道,“对了,我的我带了,一直放在背包里!就在楼下!”
许穆玖上前牵起许一零的手正准备冲往楼梯口,对方被他拽得向前踉跄了两步,随后一边说着“不用”一边抱着他的手臂制止了他的脚步。
意识到手臂传来的是拉扯感,许穆玖的心霎时一沉。他想去解读对方的表情,却怎么也不敢转过头与之对视。
她为什么要把戒指拿出来?
如果不是为了交换,那么就是其他严肃的决定。
他实在想不到乐观的可能。
直到,他察觉到许一零的右手顺着他的左手腕往前,抓住他的左手,继而相扣。
“跟你暂时分别的这段时间,我自己思考了很多事情。”许一零开口道。
“什……么?”
“我曾经、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伴侣就是一辈子的归处,还因为这个归处可能遭到变故患得患失,所以我总是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准备好一切,准备好心情,交换戒指,对彼此宣誓,去完成一个象征婚姻的仪式,拥有对方的长期‘卖身契’,直至死亡把我们分开。可是你看……”许一零将他们相扣的手举到许穆玖的眼前,“你看,就算是关系这么亲近,就算十指相扣,我们也依然是分明的,从来都是两个人,自生到死,到死后,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一直这样。”
“我们有自己的主轴,就应该有合乎心意的属于自己的行动轨迹,谁都不该成为谁的陪衬、附庸。我不该强调你是我的所有物,你也不需要契约证明把我绑在你身边。”
“接下来,我们大可以制定新的旅游计划、升级设备、学习技能、迎接下一个工作阶段……我们能做的事有那么多,能拥有的身份也有那么多,不是只有某人的妻子、丈夫这么单一的选择,不该总是困在一段关系里,不是吗?”
许一零放开了许穆玖的手,挥舞着她自己的双臂,神采奕奕地描述着她的看法,语气渐趋激昂。
许穆玖觉得自己似乎从没见到这样的许一零,在他看来,对方的此刻的情绪简直兴奋到了异常的程度,口若悬河。她把他曾经重视过的许多东西一一否决,而他只能站在一旁,完全插不上嘴。
有一瞬间,他觉得面前的许一零好像没有那么吸引他了,可他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所以他尽量舒展眉头对她微笑。
不由衷的微笑让他感到吃力,很快便被他敛住。他开始转念,迫切地希望许一零那番话是在故作醒悟。
这一次,他的表现倒是真情流露,不过
——如果这个念头是他毫无依据的猜想,会显得他自作多情、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而如果,许一零现在的积极向上真是因为承受不住和他有关的压力、为了理直气壮地躲开他而故意搬出来的说辞,那么,他这个始作俑者不也该感到难受吗?
因为他的存在逐渐变成许一零无法摆脱的毒藤蔓,所以许一零才会如此辛苦。
他的迫切被吓退,转变成了无所适从。
“对我来说,你先是你自己,然后是我哥哥,最后才是其他。”许一零走到许穆玖面前,认真地对他说道。
“我——”许穆玖欲言又止。
他不否认这一点。
可这话说得好像他真的忘了自己是谁似的。
“许穆玖,你没有把我哥杀死,他被我抢到了、这里,”许一零伸出手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而后又指向许穆玖的,“现在,我把他还给你。我会跟我新认识的朋友介绍你的第一个身份。你要去鹤城,我应该……祝你好运。”
“之后呢?你要跟我减少联系吗?”许穆玖直视对方的眼睛,寻找着,希望其中除了锐意还有其他情绪。
“我们终究会分别的,减少联系也是必然,”许一零竭力支撑自己的眉头上扬、从而拉扯上眼皮、防止它和下眼皮把覆在眼球上的眼泪挤出眼眶。
“总有一天,我们会死,像所有我们认识的人一样,离开你,离开我,即使关系再好也得不到特殊待遇,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学会面对分别。”
许穆玖极力地摇头抗拒。
这是投鼠忌器。我们不能因为最后一定会结束而杜绝所有开始。
不,这不仅仅是害怕。我们是“不在一起”的两个灵魂,而我不想等到被迫分别的那一天才开始学习这个事实。
时间还有很多,我们可以逐步适应。
可注定奔赴独行的人生将因此降低性价比。
“我求你……”
正因为我知道自己身处与末路仍有距离的今天,所以我需要陪伴,需要经历,需要被牵念,渴望怀着向死的心尽力感受我所钟爱的。
“我会想你的。”
减少联系不等于杜绝来往,我们依旧可以交流,但我们得明白,陪伴彼此将只是一次次选择,不是为我们自己定死的结局,不应该成为我们永远的坟墓。
我们之间没有结局。
我们没有“之间”,只有我和你。
许一零转身回到了天台边缘的护栏边。
从顶楼往下俯视,可以看到楼底。
已至深夜,许多窗口的灯都熄灭了,楼底未被路灯照亮的树丛里漆黑一片,好像能藏进数不清的污秽。
“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跳进这样黑暗的地方,比如大桥底下、远处的海水,还有其他能淹没我、置我于死地的东西,因为我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我想知道我死后会不会有人猜测我自杀的原因,如果猜到了,会不会有人理解我。其实,我没那么绝望。我虽然后悔过出生,却不向往死亡,我不过是想求证一个问题。”
她转过头,无比眷恋地注视身边之人。
她想求证一个问题,想听见有人发自真心地为她的生命叹惋,并告诉她为此而亡是值得,并不轻率。
这个行动始终没有变成现实,也不会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做。
慢慢的,这变成了她留给自己的问题。
生活催促她学习,学习让她窥见自己的无知,激发她对求知的念头,让她忙得忘记自己亲手背在身上的、变成锁链的执念。
“可是,我的人生不能只用来求证这么一个问题。”她如是说道,“太亏了。”
如今,她更想知道,她以后经历的人生是否精彩,有没有辜负自己。
“我希望我和你最后都能死在阳光下。”
所以,准备好迎接明天的太阳吧。在各自活着的日子里,以自己的名义,将功利心和理想都说给对方听。
“我会非常想你,但这无法阻止我们独处。我相信,我们会去寻找对方,不是因为负担,是因为想念。”许一零轻轻触碰面前充满恳切的眼睛,“担心什么?又不是永别。我就说这些,之后,我要走我自己的路了。或者,你也可以把这些话看作是我逃避的借口,等我哪天哭着来找你说些别的,不等也行。”
“……嗯。”许穆玖眼眶微热,扭过脸小声嘟哝,“你的话里,全是纰漏,很烦,可我……”
“是要继续反驳我吗?”
“……”
无论是“不了”还是“算了”,他都没再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
到最后,月亮还是没有出现。
许穆玖心里一阵失落。
月亮本来就是锦上添花,而自己能跟想见的人见一面,它就不算重要了。
但是见面之后的场景不如自己预想的那么和睦,这才慢慢开始盼着月亮至少能出现,聊以慰藉。
他开始想象自己的新生活,开始为以后可能层出不穷的矛盾而烦恼,为了更好地转移注意力。他开始思考“逼迫自己究竟算被迫还是自愿”这样的问题。
离开天台前,他叫住走在前面的许一零,问道:
“你说,我们会不会在未来某一天,就不喜欢对方了?”
许一零静默了几秒,随后答道:
“如果那是遵循内心的局面,也不算遗憾。”
“你明明比我更容易想得开。”
“不是我想得开,是我不担心自己会因为这种事就再也见不着你,”许一零平静地微笑道,“……哥,如果你想见爸妈的话,就去林城看看吧,他们也想见你。”
回家吧。
林城、益城、安城、鹤城……无论那里是否有人等你,只要是你愿意接受的,哪里都可以被称为“家”。
“好。”
那天,许穆玖找到他的背包时,他也把包里的戒指盒拿了出来。
当他和许一零再次举起手中的戒指盒时,那里面装的东西不再是象征着婚姻的纪念品,而是一个普通的手工品。
他们所执着的稳固关系早在出生时就已经建立。
没有什么比“亲人”这个身份更稳固更客观,尽管他们一度想忘记这一点。
婚姻于他们而言则是无法实现、同时也是已经没有必要实现的虚设。
如果婚姻不是人生的最终目标,那就不必为了婚姻让自己跪下、躺下、停止前进。
他们儿戏般地组织了一个仪式:
装有戒指的盒子被置于正中,他们面对面,共同问了彼此一个的问题
——“你愿意与我结为夫妻,无论贫穷或富裕,无论疾病或健康,都对我不离不弃,始终如一吗?”
我爱你。
“我不愿意。”
所以我们不在一起。
比起这个,我更愿:和平富足,长命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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