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1 / 2)
——————————————第19年—————————————
“喂?你怎么还没来?”
“同学们,今天我们开这个会呢,你们导员应该都通知到了,主要是想谈谈大学生创新创业活动的事。”
“今天下午学院开会啊……什么三点三十,是十三点三十!”
“这个大学生创业,你们大二大三的学生呢,向来是这个活动的主力军……”
“你在哪?校内吗?……赶紧过来。”
许穆玖的耳朵旁边围绕着两种声音,一边是学院书记对这次大创活动的参与学生的鼓励,另一边是许东宁压下声音对把开会时间记错的杨任的催促。
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透进会议室,连里面飘舞的尘粒都显现得一清二楚,照得许穆玖有些昏昏欲睡。
他打了个哈欠。
明明很困倦,但心里其实一点都松懈不了,焦虑和烦躁都在排斥困意。
“你们呢,千万要重视这个活动,不止这个活动,咱们平时举办的各种活动,大家都要踊跃参加,这才是锻炼,才是大学生应该有的样子,不要整天无所事事,要向你们的师哥师姐学学,你们有的师哥师姐,人家大一开始就积极参加活动,到了大三大四手里都有大大小小好多奖了,加分啊、奖学金啊,大学生活过得很充实,以后参加面试,我跟你们说,这个简历写下来很漂亮的噢……”
许穆玖低下头看手机,手机上显示着顾允的消息:
【我觉得我肯定要去考研了】
前阵子庄守然说他想考研,今天,顾允也这么说了。
此外,顾允还提到了顾阳,那个他总是挂在嘴边的堂哥,听说他的打算是先找工作再读研。
【我跟你说,顾阳也想考研,但是他今年已经先找到工作了】
【他被珩游录了,你知道珩游吧,这两年发展得特别牛,总部就在安城】
以前就业指导课的老师说过,最好在大三的时候就确定好自己以后是要直接就业还是要为考研准备。
许穆玖认识的很多和他一届的人,大家现在基本上都有打算了。
一直以来,许穆玖都更希望自己能早点参加工作,好让自己早点实现经济独立、不再消耗父母手里的资源,不然他总觉得自己不管做什么事都得背着属于被供养者的那份愧疚。
但是这几年不乐观的就业情况告诉他,本科生在招聘市场越来越不值钱了。单位招聘的时候,本科生在研究生面前几乎没什么竞争力,在以后的职位升迁、工资收入方面,本科生的优势也比不得研究生。就业指导老师说过有的人选择工作后,发现自己所学远远不够,最后还是乖乖回来考研继续自己的学业了。
从长远的目光来看,似乎考研才是一个积极向上的更优选择。
但选择考研同样也面临着问题。这几年考研的竞争同样也越来越激烈了。一旦选择考研后,无论考研成功有多难或是以后得为此花上多少时间,考虑到已经投入的成本,最后必须得有个结果。考研成功后,自己还得继续花上几年来完成学业。很多专业在外面的就业形势日新月异,几年后形势会怎样、读研是否一定让自己在就业时高枕无忧,谁都不能保证。
若是像顾阳那样,工作和考研同时进行呢?
全心全意考研都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了,兼顾工作和考研那更是不可能谁都能做到的吧。
“哎!我来了!”
许穆玖一惊,思绪被打断。
转头就发现杨任不知什么时候溜进来了。
“我刚刚路过了宿舍楼,你们猜怎么着?”杨任笑嘻嘻地对附近其他几个人说道,“我发现咱们宿舍附近那个小情侣经常啵嘴的走廊,那上面的天花板居然塌了,哈哈哈哈……”
“该啊。”得知这个消息的许东宁幸灾乐祸地笑道。
“啊……”许穆玖听罢,感叹地摇了摇头。随后,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几声。
怪了。
许穆玖一直想不明白,其实别人是否是情侣,跟他也没关系,碍不着他的事,他对情侣也并不怀有敌意,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拥有伴侣的人群在他这样独身的人眼里竟好像真的有了罪过,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看待别的情侣遇到小挫折的时候,对他们的幸灾乐祸里掺进了几分真情实感的嫉妒。
原本认真听会的吴泽雨注意力被这阵低笑扰乱了,他扭过头,先是懵懵地皱了眉,随后提议道:“杨任来了,我们要不赶紧把大创的任务安排一下吧。”
“行行行,”杨任冲书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拍着许东宁的肩膀问道,“他讲什么了刚才?”
“哦,那什么,下周五之前要把项目计划书写好交上去。”
“噢噢,计划书?怎么写来着?我都忘了。”杨任说着掏出了手机搜索模板。
一旁的吴泽雨凑过去看杨任的手机,说道:“我们还是像之前一样,一人写一部分吧?”
“嗯,”许东宁摩拳擦掌,答道,“之前那个没得奖没立项,这次咱们得好好计划一下,要立个项,然后争取一年就结项,美得很。”
这场会大约持续了一个小时,617的几个人也在结束之前分配好了计划书的任务。
回去的路上,杨任看着手机上的“团队介绍”,反复念叨。
“团队介绍怎么写?理念?口号?”杨任想了想,“要么每个人分开来写,一人一段,比如……”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着说道:“比如,介绍一下每个人远大的梦想吧!”
“什么东西?”许东宁皱眉。
“梦想啊!”
杨任把右手握成拳,装作是一个话筒,走在前面转过身,从许东宁开始向右采访道:
“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想当你爹。”许东宁不假思索地答道。
“切,”杨任翻了个白眼,转而问吴泽雨,“老吴你呢?”
“我啊……”吴泽雨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没什么梦想,我觉得都挺好的……”
“我知道,”杨任一副了然的样子,“你想保研嘛。”
吴泽雨一愣,随即淡淡地笑了笑,算是默认。
最后,杨任把拳头举到许穆玖面前:
“大玖,你有什么梦想吗?”
“我吗?”
想吃很多美食、想打很多游戏、想睡觉、想变帅、想谈恋爱、想去很多地方玩……在此之前,许穆玖只能想到这些,但它们都太过普通,而且根本分不出哪一个才是程度最深的。
当他听到对方问题里“梦想”这个词的时候,他用一秒钟复习了这个词的词意,他突然觉得:
这个词真的太贵重了。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正经想过这个问题了。
之前脑海中蹦出的那些个想法,他无法抉择其中之一作为回答。刚想开口,就顿住了。
这种状态,不是迷茫,更像是一种短浅和糊涂。
如果硬要说最想实现的,那么——
他想要钱,而且是快速地拥有很多钱。
他大致审视了一遍自己的现状,想起了一些事:
父母这两年的工作不顺心,自己和妹妹许一零都在上大学并且都不确定以后是否要读研,读研就意味着学业上的经济支出要持续很长时间。他的家庭并不贫苦,但也没有足够多的金钱。
作为被抚养的角色,他常常感到无力和愧疚。之前某天,当他听到室友许东宁抱怨他自己因为给游戏的新活动充了好几千块钱所以生活费不够用的时候,那一刻,他想到了自己,想到聊天时被许一零透露自己父母可能有变卖自家房子的打算,想到了上学期他和杨任在学校资料室兼职了两个月的报酬到现在都没拿到。
那种无力和愧疚演变成了嫉妒和焦虑。
他没有理由怪罪任何人,他并不仇视比自己富有的朋友,也不讨厌自己现在的家庭,只是,在一遍遍被现实告知每个人天生拥有的物质资源不可能一样后,无奈和心酸在他心里如波涛一般疯狂地起起伏伏,最终在“理应成熟”的压制下变为同样疯狂的平静和坦然。
他需要钱。
他没有投身于某项专业、呕心沥血做出一番建树、让更多人感知他的精神、聆听他的心声的伟大追求。立即参加工作是为了钱,考研和读研也是为了钱,。
很少有人的人生在他这样的年龄就接近完美,物质条件优渥的人或许精神世界很贫瘠,精神世界美好的人或许在物质上十分潦倒,还有很多人,二者皆达不到完美状态,所以他们才要在接下来的人生中以各种方式来修补这些不完美,但资源有限,所以才要摸索平衡的方案或者选择其一、走完属于自己的路。
他以前以为大学就是用来摸索这个问题的答案的,他学过别人的刻苦、做过自己的尝试,日复一日地生活,可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半,他的答案还是模模糊糊。这时,他又被告知,他需要做出新的选择了。
或许他的目光还是短浅、狭隘了一点,他的视野内看到的人十分有限,周围的人们似乎已经选好了他们的路,可他们看起来都很痛苦。
最后,无论是选了的还是没选的,大家都要随波逐流,被分类、被调试,去做一块砖或是一片瓦,套着制定好的模板去过接下来的生活。
他突然发现:
其实自己来不及也没必要思考究竟怎样培养自己的物质和精神世界才能收获人生的意义这种问题了。
他现在最想做、最符合实际的事就是赶紧脱离被抚养者的身份,和父母一起修补他的家庭在物质上的不完美。
或许,在那个第一次学习“梦想”这个词的小孩儿许穆玖眼里,他今天的这个想法就是用俗气玷污了“梦想”这个词。
每次想到这,他的心会隐隐刺痛一下,可是经年累月,这种刺痛最终也会变得麻木。
“我想一夜暴富。”
在他最终确切地说出这个不加修饰、十分真诚的回答的那一刻,他仿佛从高空坠落,感受到了从容地向自己、向别人宣告自己的思想境界止步于此的畅快。
“哎哟,这么说的话,我也是。”
其他几个人听到这个似乎和玩笑无异的答案,都笑出了声。
许穆玖也跟着他们一起笑,权当自己真的在开玩笑。
没过多久,他便敛了笑意,撇过头望着路旁的湖水出神。
益工大有一片湖,但是面积不大,水也不清澈,也许说它是个小池塘更准确。不过对于不常出校门的人来说,算是难得的景致了。
许一零的学校,溪城大学也有一片湖,叫桐月湖,不过那片湖挺大,经常有人打理,平时湖里还有不少天鹅在活动。
今天是周六,也是溪大社团招新的日子,从早上开始,桐月湖附近的广场就被各种社团的摊位占领了,学生们都迫不及待地从宿舍前往广场凑热闹。
“许一零!”
“嗯?”
许一零右侧的手臂被室友夏慧妮挽着。她回过神,目光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只黑天鹅飞速地扑腾着翅膀在湖面上游走,翅尖几根显眼的白色羽毛激起一簇簇莹白的水花。
“是黑色的天鹅!”夏慧妮惊讶道,“它好活泼呀。”
“是啊。”
许一零点头附和道,心不在焉地让自己的视线就这么浮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现在,她并没有心情去关注什么天鹅。
因为这周四刚结束大一公共选修课的选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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