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2 / 2)
真的彻底瞭解啟赭的,可能只有云毓。
我道:「你总算保得了令尊性命,他一时拐不过弯儿,将来总会想明白,你还是为了保他。」
云毓摇头,「他不像王爷这么输得起,想得透。」
我道:「多谢云大夫夸我一句。这样罢,说不定我和云太傅关一块儿,到时候我劝解劝解他,做人当看得开成败。」
云毓又笑了:「王爷又说笑了,他怎么会把你与家父关在一处。」
这个他,不用说是啟赭。
我笑一笑道:「说到玩笑,我要说多说件事情。云大夫下回和谁慪气后,别又喝多了酒随便找个人就开玩笑当洩愤了,这事可不当玩的。你看,像自作多情如本王者,过不几天,就找你说情话,岂不多麻烦?」
那日,月华阁,我就觉得云毓看来是心里有事,果然不错。看来我的眼神还算不错。因为真心我虽然没见过,但假意见识过不少,辨识得出。
云毓的神情凝了一凝,苦笑道:「王爷的确还是有些恼我,这件事,是我做得过了,那日我喝得有些多。后来也有些后悔,几天没好意思到王爷府上去,怕尷尬。」
我道:「那我真要多谢皇侄压了事情在你身上,否则你岂不是会再也不登门?我如果真恼你,就不会现在把此事这么说了、」
云毓现在算是我的侄媳,我做为长辈,还是要劝告一两句。
我顿了顿,又道:「不过,有几句话,我还是要劝劝你。你只当我囉嗦,你的脾气就是有时候太随性子,上来一阵锋芒太多,到底还是因为年轻。本王的那位皇侄,也不算好脾气,必然有难免尖对尖的时候,凡事懂得转个弯。如今你父如此,反正这段日子,你肯定比较难做,凡事看远些,这事上没有不能走的路,也没有过不去的河。」
云毓默默地盯着我看,片刻后,扬起嘴角,叹了口气,「怎么到了最后,反倒是王爷在劝我。」
我正色道:「大约是本王真的和普方寺有缘罢。」
云毓再坐了一时,站起身,「今日我先告辞了,待过几日再来看王爷,望王爷好自为之。「
我看他走向牢门前,我又开口道:「随雅。「
云毓回身扬眉看我:「王爷还有何事?「
我道:「没什么,多谢你陪我说话。「
云毓微笑道:「王爷愿意见我,过几日我还过来。「
我点头,「好。」
云毓走后,我坐了一阵子,又吃了顿饭,再到床上躺了躺,待气孔的光线渐渐变暗,我起身喊过道上的牢卒:「能否去传个话,本王想见见柳丞相。」
牢卒一脸不耐烦,「怀王殿下还当自己和昔日一样?柳丞相可是本朝除了皇上外最忙的人,说不定现在还在看公文,王爷你在天牢里喊一声,当相爷就能过来?」
我道:「本王只是偶尔想起,有关这次举事,有件事情没告诉柳相。既然他忙,那就算了,只是说不定,到了明天,本王就又忘了。」
话刚落音,牢卒便风一样的消失了。
约一个时辰后,柳桐倚便到了。他应该是从家里赶过来的,未换官服,穿着一件玉色的长衫。
我喝了口水,看他在桌前站定,方才道:「柳相,对不住,我没什么关于夺位的事情要说,只是有些事想请帮忙,怕牢卒不肯稟报,方才如此说。」
柳桐倚的眉目舒展开,道:「无妨。」
我道:「今天的饭食,多谢柳相。」
柳桐倚道:「本应如此,前日是他们有意怠慢,不知王爷找我何事?」
我站起身:「是这样,今日云大夫过来,说皇上为本王暂定了两个安排,柳相应该也知道。这种安排,对我已是极其开恩,但我思索半日,觉得不论是软禁,还是去普方寺出家,都不大适合本王。所以才请柳相帮忙。我知道柳相事务繁忙,本不该再多麻烦,只是想来想去,除了柳相,我想不出还能托谁。还请柳相千万答应。」
柳桐倚的双目在灯下依然很清澈,恍若许多年前,我在月下初见。
「王爷请说,我虽未必帮得上,但必定会尽力而为。」
我道:「有柳相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和柳桐倚站得隔不多远,油灯光中,人影浓重。
我道:「本王想托柳相的,都是些琐碎事。倘若宗王醒了,皇上不抄怀王府,剩下些东西,假如玳王爱要,就都给他罢。那座王府,他爱折变卖了便卖了,另外告诉他,只有这么多了,再花完了从我这里可借不到了。这次的事情,不知有无牵连韩四,他去做和亲相公时,拜託柳相帮我说声恭喜。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我扶住桌角,咳了两声,「最后有句话,今日云大夫来了,我没好当面和他说,楚寻也是,劳烦柳相帮我捎个话,就说,要把自个儿看得重些,世上的方法多得是,别再轻易作践自己。」
柳桐倚脸色陡变,扑上来一把扣住我双臂,「你……」
他侧身,「来人!快传大夫……」
我一把抓住他衣袖,「柳相……夺位的事……该说的……我都说了,没什么了。」
柳桐倚的脸竟然能在黄色的油灯光中看出青白,可能是本王已经开始眼花了。
我道:「请柳相高抬贵手……让我安生些上路,别喊人……」
柳桐倚还是在喊人,我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的,嘴里的腥向外越溢出越多,我勉强提着力气道:「你喊了,也没用……我用此做最后一步的预备,自然没得救……」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话有了用,柳桐倚的声音渐渐小了,连着他的人,虽然衣袖仍在我手里抓着,我手臂仍被扣着,也渐渐远了。
我腿有些乏软,眼皮有些沉重,好像已经在往床榻上躺,手中的衣料慢慢滑,抓不大住,我挣扎着最后一丝神智道:「然……然思……」
手臂被扣着的地方有些疼痛,柳桐倚还在听我说话。关键的时候,叫声然思还是管用。
我道:「我这样,不大好埋……反倒让人为难……还是烧了好……把灰往随便哪个山上河里洒一洒……什么都乾净了。」
我说完了这句囫圇话,再没有力气出声,恍恍惚惚之中,不知以前是在做梦,还是现在是在做梦。
细雪纷纷,怀王府的花园中,年幼的云毓打翻了小太子膝盖上的茶杯,攥着梅花愣愣地站着,看见面前身穿蟒袍的孩童道:「本宫不碍事,不要骂他罚他。」他睁大了眼,手中的梅花枝上落了吹进廊内的雪。
月如银镜,一池繁星,年少的柳桐倚坐在下,凑着灯笼的亮光,捧着《紫须侠传》一页页聚精会神地看,浓雾起,转眼夜色换做天明,年轻的状元郎簪花着红衣,一池碧水不见,满园紫薇,花色妍妍。
我很想问柳桐倚,《紫须侠传》的最后一句他还记不记得——
「从古到今,多少江湖义气,英雄豪情,都是一壶好酒,一场大醉,一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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