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1 / 2)
元宵节一过,青云书院便开学了,云蔚既已决心要读书读出个名堂来,便不能总是腻在云若身边,非常自觉地收拾好行李,早早就去书院报道。临走时他还絮絮叨叨地吩咐云若,少接危险的任务,注意身体按时吃饭,最重要的是要多来看他。云若一一应了下来,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换得耳根清净,何乐而不为呢?
云蔚走后,家中便只剩下云若一个人。虽然隔壁是平松的住所,但云若见他的机会很少,因为平松近日来似乎做回了老本行,每日有人进进出出,还都是不重样的生面孔。她有心规劝几句,又想到自己其实是没有规劝的必要的,平松与她不过萍水相逢,并不是很深的交情,多管闲事只会惹人生厌。
但云若还有些操心平松的身体,毕竟云蔚在此地相熟的人,只有一个平松。她便从师兄那里讨要了许多大补的丹药,要拿给平松。师兄给药时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不知是惆怅还是艳羡,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说:“你和你那相好,结识多久了?”
“半年有余。”
“才半年?”初一一阵气闷,“我都快半辈子了。”
云若虽然同情师兄,但嘴上的话还是压不住,直言道:“师兄此言差矣,其实师父还不能算是你的相好,只是师兄单相思而已,你和我还是不能比的。”
骤然被戳到了痛处,初一作为师兄的颜面成了一块破抹布,他当即大喝:“你给我滚出去,把丹药也还给我。”
云若哪里肯听,拿着手里的瓶瓶罐罐便飞也似的逃了,幸好初一不擅长轻功,不然肯定要吃一些苦头。
从分部回家要路过杨家老宅,自打恢复记忆之后,云若还没有回去看过,便停下了匆匆的脚步,踏入了那片焦黑的回忆之中。
记忆中的老宅总是明亮的,时间似乎永远都在夏天,午后的阳光透过疏漏的树叶,落在在爹娘和云蔚的脸上,他们每个人都是橙黄色的,看着那样的温暖和香甜。他们就在合欢树下等着她,向她招手,喊她快一些,不然亨达酒楼就没有包间了。
可是在河对面的,不是穿着青色襦裙,总着两个角的杨云若了,她终日都裹着一身黑,不敢用真面目示人,身上淋漓着永远晒不干的雨水。
她想其实杨云若早就死在了那场雨中,如今她不过是借着十七躯壳的孤魂野鬼而已,终究是要走的。
但她死了也不敢埋在爹娘身边,就让她化作灰,洒在合欢树下,或者洒在这条河里。
云若看向结着薄冰的河面,如今已是春天,冰雪日渐消融,再过几天河面的冰也要结不住了。
因为冰很薄,所以云若得以看清冰层下的东西。
是一条鱼骨,泛着幽幽的蓝。但是鱼骨质地坚硬,怎么会飘到水面上来呢,而且骨头呈现蓝色,倒像是被倒了化骨水的模样。
云若敲碎冰面,把那根鱼骨取上来,发现这骨头握上去轻得很,不是寻常的重量。和化骨水处理后的骨头质地类似,但化骨水是四绝门用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顺着河飘到这里的?还是河里有什么东西?
因为杨家多年前的事已经成了云若心上的业障,所以她一捉到蛛丝马迹就不肯放手,接着更是将冰面敲开一个大洞,跳到了初春刺骨的河水之中。
水面之下是慌乱的游鱼,它们受了惊吓,纷纷地逃了开,所以云若眼前是毫无遮挡的,她可以清晰地看到,有一副骨头架子被绑在一个大石头上,它想要漂浮,想要随波逐流,也不能够,他被永远地困在了这里。
云若游到泛着蓝光的骨头旁,看到他肋条里压着一个做工粗糙的牌子,牌子的绳子应该已经被化骨水腐蚀殆尽,但那牌子没有,上面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善叔,谢一毽之恩。’
这个牌子是她亲手刻的,用得是父亲宝贝的赤金,因为梁退送她的毽子坏了,善叔帮她修好,她为了谢谢善叔才特意刻的。
但是这个牌子怎么会在这个骷髅身上?它应该牢牢地挂在杨善的脖子上才对,而杨善应该在他侄子家中,安度晚年。
云若看向骷髅的腿,杨善的左腿在早年间摔断过,再接好之后,走路总有些颠簸。看到胫骨上那很明显的错位后,她可以确定这副骷髅架子就是杨善。云若眼前忽地一热,她心痛如割,涌出了一汪泪,可热泪融入了冰冷的河,转瞬就不见了,如同她此时的悲伤,静默无声,什么都挽回不了。
她又一次失去了和过去的连接,而且是以如此难以接受的方式。
杨善是如何死去的,云若有了一些猜测,那日杨善和云蔚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也没有派他的侄儿来取他的东西,而且云蔚回来之后很反常,一直抱着她哭。至于化骨水,云蔚似乎把没用完的半瓶保存了下来,说是要用来灭老鼠。
但她不敢深想,只是草草地将骷髅打捞上来,藏在一辆车上运到了城外的山上,和父母埋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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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晚课的云蔚,被云若叫出了书院。
他虽然一头雾水,但看到云若来找他,还是十分开心的。
茫茫夜色之下,二人提灯赶路,云蔚问道:“我不过走了十天而已,你就这么想我了?”
“你要带我去做什么?”
听到云蔚口中甜腻腻的话,云若倒有些不忍心,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护短的人,即使他做了错事,也很舍不得。可是十一年前丢了云蔚的,也是她。
“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呀?”云蔚追问,“是你的师傅?”
云若不答:“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认识?”
“你都认识。”
一个时辰之后,云蔚被带到了爹娘坟前,他默默数数日子,离清明还有许久,怎么云若带他来上坟了呢?
未等他问,云若便厉声道:“跪下!”
云蔚被她这一声惊到,磨磨蹭蹭地应了一声,“跪就跪,你吼我做什么?”
说罢他就要跪,可云若却是踢了他一脚,“到这边跪。”
云蔚看着父母墓边的这个新坟包,又瞥了一眼云若的脸色,心里咯噔一声,他有种不好的直觉。因为舒服的日子过久了,他竟有些忘了,他是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这里面埋的是......是谁?”
“杨善。”云若一扬下摆也跪了下来,“是看着我们长大的善叔。”
“也是除了你我,杨家唯一剩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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