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大灾之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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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四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台北

总督府外

罗沙.圣地亚哥看着路旁,行人路上内陷的槽沟里填满灰烬,零星插着几支烧过的木棍,像是战前民间信仰里会用的「香炉」一样。

一阵风吹过,灰烬被轻轻的扬起一层,木棍乾巴巴的白色外皮也掉落到下风处不远的灰中。

化学燃烧弹的臭味仍在鼻腔里残留。她分不清这是义仲留下的,还是她在战时的记忆做成的幻觉。

视线离开花槽,她在圣地亚哥大道走上几步,视线内塞满了人。

今天的总督府门外有一场示威。这几天都有示威。

与义仲的大战发生在一个星期之前。战果是惨胜,太惨了。

台北市的机能近乎全毁,化学燃料的火用了半日才扑灭,市内西北部一带的地面层成了平地,松山机场也被义仲的尸首堵住,无法进行货物来往。

作为对应,联邦中央的灾后援助物资改从远离台北市的桃园机场入境。总督府和政府机关也强制徵用了机场附近的地方办公。

所幸电网用的是无线供电,通讯网用的都是卫星,让地面发生的事影响不了。建材和粮食只要入境了就有办法安排运输。

罗沙眼前的景像虽是满目疮痍,但是市民还能生活。不过用的是应急住宅、应急床铺、应急粮食。

前缀用的字是「应急」,实降上是「行军」:行军宿舍、行军床、行军口粮。

都是二、三十年前大战时用不完而留下的军用品。现在由台北市四百万人一同消耗掉,也能为台湾总督府在行政区各地的仓库清去一些库存,腾出空间来放重建物资。

用不完的军需品,光在这小岛上就有二、三百万人份。那次大战,真不愧是一场以「亿人」为单位计算死伤的世界大战。

不讲三十年前的事,讲回去一个星期前的事。

义仲死了,巴御前被捕。大约两天之后,一度跑到基隆、桃园等地避难的民眾陆续回到台北市。

他们发现自己的六十层住宅公寓被行军宿舍取代,四面涂上白漆的快拆铁皮墙内,只有一张尼龙床和一套铁桌椅。太突然了,突然到不懂得反应。

那就示威吧。依照台湾的惯例示威。

他们的诉求是「加速灾后补偿程序」、「增加警察罪案防治效率」和「撤销台湾的文化自由港地位」。

没有人会怪责总督府、警务处、特机队、罗沙……任何一个行政区里的成员,没有人的良心会如此之小。小得容许自己去怪责那些奋战而还,光保命就忙不过来,却仍挺身对抗五十米高的恐怖份子的人。

联邦的成员都具有良知、理性和智慧。他们更着重于近来一连串事件的核心问题:台湾的法规太过落后,甚至无法应对新时代的冠名机和机甲犯罪。

文化自由港地位在民眾看来本就多馀到有剩。借着这一点作威作福的,只有那些对社会没有价值的人,不是滋事分子就是自称「艺术家」和「自由工作者」的游民。良善的台湾成员把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当成某种娱乐和笑话,只要不惹出麻烦影响自己生活就没有问题。甚或乎,他们鄙视这些人做出来的低俗东西,觉得自家附近有西门町这种地方是一种耻辱。而西门町附近的楼价确实也特别便宜。

好了,现在因为「文化自由」这四个字招来了恐怖份子的注意,自己原本的生活毁于一旦。更有人因为当晚的新闻直播而得到心理创伤,要特地去申请专用脑装置的许可才能正常生活。底线已经被触碰,文化自由港地位今朝不撤更待何时?

还有一点就是警权力不足。台湾警务处过于习惯文化自由港条例下的微小权力,过往的高效率是得益于罗沙的才能。但是相比其他行政区而言,台湾可以说是「没有警务处」了。所以才会被义仲杀了个措手不及,又被军用品禁用令拖延了对应时间。……起码市民们是这般认为的。

「增加警察罪案防治效率」和「撤销台湾的文化自由港地位」便是因此而来。「加速灾后补偿程序」就只是基本诉求。

善良的成员们聚集了起来,在总督府建物前的圣地亚哥大道上,嘶喊着三句说话。

罗沙看见,笑了。

她想着,这真是有趣的画面。

你们示威的权力,正是文化自由港地位给你们的特权哦?

眼前的人群大多都很年轻。和吴雪明一样,应该是战后婴儿潮出生的世代,大学生左右。再年长一些的人,大多都去了市内各处挥洒血汗参与重建。而这些大学生读的大学都紧急停课了,所以他们才有时间来参加示威。

想要嘲笑的想法一闪而过,转而又被罗沙压着。她想:我们这一代的人拼死拼活,为的不就是让下一代人能够过得安稳富足吗?眼前的他们有能力、有时间参与我们过往想做却做不了的事,这应该是自己所乐见的才对。

于是她继续走,走向人群中间。示威者看了,鼓掌声和欢呼声便以罗沙为中心扩散开来。

圣地亚哥警务处长,在他们眼中是英雄。

另一方面,圣地亚哥「总督」就只是个思想落后的老害。意图用文化自由港地位延续旧时代价值观就是证明。

被示威者夹道欢迎的圣地亚哥,走入总督府,上楼,进入总督辨公室之后,站在另一个圣地亚哥旁边。

两人并肩,从窗户往外看。示威的队列比刚刚更长了。

「这么一来,我终于超越你了。爸。」

总督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声「恭喜」,这却让罗沙更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

「不,没甚么。」罗沙咬起了雪茄。

「周雄他们的事吗?」

「不。」

周雄和利姆依都安全,稳定下来了。

前者是在义仲和巴御前还在作乱时派搜救队捞起的。脑袋没事,内脏也完好。只是四肢还在安排手术,要先由周雄本人决定义体的形号。他还在选到底是要日本制的,又或是欧洲制的。

日本义体价格合理,然而只有基本功能,周雄得另外装一堆警用附件和外掛程式。欧洲义体专为警用设计,功能一流,但是维护成本高,零件来往又慢。

至于利姆依更加不用说明。吴雪昭肺部以下都不见了还能救回来,利姆依只是胃、肾、子宫被打烂,连重伤都说不上。

大战当晚失去的队员,就只有突入仓库时,被巴御前直接破坏了脑袋而kia的三号机而已。丧葬礼仪已经完成,家人也接受了现实。

总督追问:「那是『他们』的事?」

「他们」指的是示威者们。

罗沙否定了这一点。

总督又把手指向天上:「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罗沙点点头,这次终于对了。

「月球人来过了。」她说。

地球联邦刑警组织,简称「c.p.o.」,又因为基地在月球静海的拓荒地,人们便把联邦刑警称呼为「月球人」。

罗沙贪婪地吸了一大口烟,连肩膀都因而带动,然后又粗鲁地把烟呼到单面窗上:「他们管的是内务人事。这也验证了我之前说过的。」

「总督府的内鬼啊。」

「但是,证据越多,就越让我觉得根本没甚么内鬼。」

「因为你就是那个内鬼啊。」

两人一笑。

这只是玩笑,罗沙不可能是内鬼。然而从现况看来,一切推论都把兇手身份指向罗沙。

就依时序开始说明吧。

首先,罗沙是警务处长,对于「巴御前」和「义仲」之类的资讯,不应连入境了都不知道。除非有人故意隐瞒。而台湾政体里有这权限的人就只得圣地亚哥父女。

另一方面,罗沙的警政作风一直以「狠」而为人所知。恐怖袭击突显了台湾警察的不足,现在示威者也因此主张着扩张警权。对警务处长而言,这当然是乐见的事。先不论罗沙本人的想法,外人看来的理解也不会远。

最后,罗沙的地位也正要从警务处长调职成行政区总督。

这是各行政区的民意。在新闻传到地球各处时,民意便开始酝酿。思想和治理方针老旧的朗奴.圣地亚哥被弹劾,瑞士方面的主流意见便是由英雄罗沙就任临时总督。如无意外,一年之后就会去掉「临时」两个字。

利益上的动机和手段都有了,罗沙便是一连串恐怖袭击的最大嫌疑人。计划实行起来的损害也不高,她的部下之中,至今也只失去了一条人命而已。

总督出言安慰:「也许只是交接移式之前的调查而已。」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罗沙说。「我不在乎月球查自己,我在乎的是他们查不查得到真凶。你我都知道我不是内鬼,那就一定有个我们以外的傢伙,搞鬼之馀还把事情引导到对我不利的方向!而我还得在这狗屎烂事都完了之后才他妈的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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