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1 / 2)
他看向余公,又看向惊愕的崔稚和皇甫兄弟,慢慢起了身,轻声道:“先回去吧。”
西山余负手背对几人而立,没有一丝转身的意思,送客之意满满。
魏铭和皇甫兄弟都默默拱手,轻声离去。
魏铭这边转了身,才发现崔稚没有跟上来,他回头看去,见崔稚仰着脑袋,看着西山余的后背。
她个头只到西山余的腰腹处,斜斜射进来的晨光,让她显得尤其瘦小。
她一直仰头看着西山余,有几息,开口道:“我在安东卫所看到那些军民,他们家中还挂着您的画像,他们听说神火箭溜的图纸被烧了,都好似朱总旗一样,落下泪来。他们说您是沿海军民的神,他们一直都记得您,他们没有忘记。”
她的话尤其的轻,魏铭听着心中一定。
话落了音,被秋日的风吹得一飘而散,西山余缓缓转过了头来。
熹微晨光照着一老一少两人,魏铭看到西山余和崔稚的侧脸,竟然有几分说不清的相似。
第189章 头顶烈日,身处黑暗
说起十年前的事,西山余显得很没有耐心。他三言两语带了过去,但四个后辈却好似听见了惊涛骇浪。
西山余当年假死脱身,并非是私下里如同逃兵的行径,而是皇命。
今上登基之后,三公的拥护者前往紫禁城求情,请求皇上宽恕,尤其对于最后存于世间的余公宽恕。
只是皇上刚刚登基,前有先帝重臣,后有太后章氏,他被架在皇位之上,不敢妄作决断。但今上尚在潜邸的时候就久仰余公大名,登基称帝虽不能自作主张,但却心念余公,这才派了御医,配合西山余上演了一出假死脱身的戏码。
西山余脱身之后,感念帝恩,前往京城叩谢皇恩。谢恩是一则,另一则,他想为死去的汤公求情。
汤公一生为大兴沿海征战,虽有不敬先帝之罪,但抄家灭族,惩罚已尽,汤氏族人虽侥幸逃过一命,但过得水深火热,不少族人还是追随汤公南征北战的将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明面上,三公尽去,恢复汤公的几分名誉,也不至于让沿海的军民寒心。
但当西山余进到皇城,见到了今上,今上却朝他摇头,“朕可以放你至此隐居山林,安享晚年,但是汤公之事,无有转圜余地。”
西山余还以为今上也厌弃汤公不敬皇权,跪在地上苦苦地劝,他不是不晓得这是忌讳,但汤公与他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是相识于微末的手足,谁救过谁几次命,早已经算不清了。
他为汤公获罪流放,还在乎再为他求一次情吗?
今上到底心慈,将跪地求情的他扶起身来。
“余公何必如此?他不值得。”
旁人都不值得,兄弟值得。他正要再说,今上却朝他摇了头,突然问道:
“你可知那次刺杀,是何人所为?”
刺杀?!
他平生经历的刺杀两只手数不过来,但唯有一次让他刻骨铭心——他的岚哥儿替他而死的那一次!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到御书房里今上的眼神,说不出的悲悯。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这不可能。是海匪会同倭寇行刺,所谓汤公通倭,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他这一生,手下一柄三叉戟,杀死多少倭寇?哪有倭寇肯与他私通……”
今上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地流出一种悲哀的怜悯。
“通倭,确有其事,朕不虚言。”
这十个字落了地,他跪拜的身子一下往后跌去。
他忽然想起汤公死前,在午门外喊得话,他当时就是斩台之下,汤公看着他忽的嚎啕大哭,“兄弟,我对不起你!”
御书房,冰凉的地砖将他身上所有的热气尽数吸去,眼前像是走马观花地看到了这半辈子的情形。最后,画面定格在了那日的刺杀:
他脸上被劈一刀,血和眼泪混杂而下,岚哥儿在他怀中抽搐,血水好像是瓢泼的雨,将两个人的衣襟全部浸透。
血流的太快了,他止不住,拦不住,只能看着岚哥儿气息越来越弱。
岚哥儿给他递来安慰的眼神,“爹,儿子先去了,今后……不能在您身前尽孝了……儿子不孝!”
“岚哥儿!我儿!”
“爹为大兴征战,儿子为了爹挡下这一刀,儿子死而无憾!”
他血泪满脸,“无憾!”
火光混着血刺得他眼睁不开,岚哥儿没了,他说着“无憾”,用一把火葬了岚哥儿。
但是,真的无憾吗?
御书房里,他如坠冰窟。
想不到的实情,他所经历的大半辈子就这么天翻地覆。
浑浑噩噩回了安丘,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女儿来看他,替他收拾了宅院。他早已家产全无,唯有当年出事之前,过给女儿的荷园还留着。
可他不想住,不想和任何尘世沾边,在酒溪山的西面起了篱笆院。
女儿不放心他,时常来看。可她是嫁了人的姑娘,是婆家的媳妇,是孩子的母亲。他撵她走,她不愿意,偷偷地回到荷园哭。
他不闻不问,不想再拖累一个。可这最后一个,还是被他拖累了。外孙没了,他的桃姐儿再次有孕之后,难产而亡。
全都没了,世间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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