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王谢 第52节(2 / 2)
王允之转了转小案上的杯子,不言语。
“阿兄。”
车厢本为一人坐卧设计,如今塞入三人,并排而坐的新婚夫妇膝盖挨着膝盖,被迫拘束,谢安脸上却没有任何局促,如常微笑着向他问候。
王琅更习惯了轻车简从,举止毫不受限,倾身牵牵他衣袖:“我听长豫说陛下准了七日丧假,算算时日阿兄也该到了。近来昼暖夜寒,城西划了专门的疫区,家中侥幸尚无人感染,我让人烧了兰汤炭火,阿兄先去洗乏,再用些吃食。”
她语速快,说完又顺手在兄长肩颈按捏两下,蹙起秀眉:“枯水期行船不易,阿兄这几日都没睡好罢?”
王允之拍落她的手:“小王府君轻率至此,我如何能睡得好。”
他仍对妹妹出行不带侍从耿耿于怀,又瞥向谢安:“安石也陪着她胡闹。”
谢安扫了眼妻子的手背,白皙胜玉的肌肤上连一丝红痕都无,他心里明亮如镜,表面上并不戳穿,点点头附和道:“琳琅合该听听阿兄教诲。”
言下之意是我很赞同你的意见,但你妹妹不听我的,我也不知道她肯不肯听你的。
王琅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粗衣素服,本不打眼,随从多了反而不便。”简略解释完便紧接道:“我与安石早到一日,已去从叔家吊唁过,那边宾客多,天也晚了,阿兄不妨明日再去。”
作者有话说:
[1]按王彬子女墓志,王彬卒官尚书左仆射,并非《晋书》记载的尚书右仆射。考虑到墓志撰写时间与王彬去世仅隔几年,不应当有谬误,故而认为墓志说法更可靠,上章写右仆射是写错了。
至于左右仆射的区别,参考这段记载:晋江左后有时置,有时不置,有时只置一仆射,称尚书仆射,有时两置,称左右仆射。若尚书令缺,则左仆射主令事。
[2]晋成帝(22),晋康帝(23),晋穆帝(19),晋哀帝(25)。四帝相继二十上下驾崩,仅哀帝死因明确记载为丹药服食过量中毒,其余未知。
王导诸子,王悦生年未知,先于父母早逝。次子王恬(35),三子王洽(36),四子生卒不详,记早逝,按官职推断应不满三十。仅五子王劭、六子王荟寿数超过四十。
庾亮(52),北伐遇挫忧闷去世。庾冰(49),病笃一年后病逝。庾怿(49),毒杀王允之事败后自杀。庾翼(41),“疽发背”。庾氏兄弟共五人,除一人生卒不详,其余四人卒年分别为庾亮340,庾怿342,庾冰344,庾翼345。五年内相继身亡,当时政治斗争之激烈可见一斑。
王允之(40),死因未知。
谢尚(50),病笃一年后病逝。
殷浩(54),兵败两年后病逝。
谢万(42),兵败两年后病逝。
到王导五世孙王俭,年仅三十八,上书便自称“盛年已老,孙孺巾冠”,与其说是谦辞,倒不如说高门士族寿命不长已成为王谢子弟的共识。而王俭本人也确实三十八岁就得疾病突然身亡。
消息传到宫中,齐武帝说他“年德富盛,志用方隆”,这种寿命观才是大众的寿命观,即民间正常男子寿命应该有六十,四十正值壮年,王谢以四十为寿终的观念是六朝特异产物。
第88章 终
王允之对妹妹次日登门的提议兴趣缺缺, 他垂下眼帘摩挲杯壁,待车快赶入角门方开口:“几时落葬?”
王琅觑他神色不佳,不再做任何建议, 简省回道:“按支公占卜,应在清明前十日。”
“那便赶不上落葬, 等逸少到了再去吊唁罢, 总不过这几日, 集中些更省心, 也不必越过伊家子侄。”
车驾减缓速度, 在院子里停稳,他一口饮尽杯中残茶,看向王琅:“赙金可给了?”
王琅道:“按旧例给了一份。”
旧例指王舒去世时王彬给的助丧礼金, 几个成家出仕的儿子都还算在他名下,由他一人代表一支整体给出。
王允之、王琅兄妹情况不同。
两人年纪轻轻,都是两千石的高官, 各自府衙前厅养着一批佐吏幕僚办公, 即使王舒还健在, 也不得不分家单过,否则容纳不下那么多人。
之所以至今没有明确分家, 不过是兄妹二人常年外放, 关系又好,偶尔回建康仍同住在父亲旧宅, 遗产收入大半给早逝长兄晏之的孩子存着, 剩余用作公中支出, 各自名下的产业与俸禄已经单独结算。于是王琅昨日登门吊唁时单独给了一份, 算作她与谢安的礼金。
王允之对妹妹的处理没有异议。在他印象里, 这些事本就归妹妹管, 妹妹的处理也一直妥当周到,颔首肯定道:“那我再出一份。”
耳房里按王琅临走前的吩咐烧着兰汤,燃着香炉,维持随时可用。
一大一小两个石池温度不同,让肌体能够循序渐进适应蒸浴,避免骤冷骤热。待王允之进了院子,又泡入一盘新鲜橘柚,既利用水温将橘柚烫至适合入口,同时为水中增加清甜果香。
王允之渐渐放松,手下无意识将木盘里的澡豆捏来捏去,等回过神看到盘子里的小马,不由有些愕然。好在房内没有他人,他将小马握进掌心捏回小丸,浸入水中磨搓干净,顺手拽了条浴巾擦拭,当做无事发生。
耳房边是主屋卧房,原先由王舒夫妇居住,两人过世后闲置了一段时间,因王允之没有另外择地开府而挪给他住。原有的家具衣物大多已随主人入土陪葬,便从王允之屋里挪了补上,对他而言均是熟悉的旧物。
他一边对着镜子整理袷袍,一边随意打量房间里的陈设。
父母的痕迹,幼年的痕迹,以及妹妹在共同生活里施加的强烈个人色彩——
像是床榻边的面盆架,刚才耳房里的巾架,王允之从未在别家见过,也不觉得有必要。在他想来,只有铜炉之类重物或易皱的衣裳才需要设架,面盆也好,布巾也好,自有仆从准备妥帖,根据主人的习惯传唤随时奉上。
贱口便宜好用。
奴婢、马牛、田宅的价格逐级递增,奴婢最低,不要工钱请求收留的劳力年年不绝。
对富家而言,需要时出现、不需要时消失的僮仆显然比放置在屋子里的巾架盆架优雅得多,一个眼神、一声吩咐便能使用如意。
对比之下,那些器物就显得格外粗笨愚蠢,浪费空间。
至于僮仆们端着水盆手巾累不累,他们是不在乎的。
王允之接受这些古怪家具出现在自己房间,起先是当成妹妹送的摆件装饰,用来放置器物。后来心事沉重,杯弓蛇影,逐渐发觉这些死物的妙处,原样又找人打了一批带到江州府邸。
妹妹爱用工具,更爱用人,脑子里五花八门的奇思妙想都要靠人来实现,因此家里的器物越添越多,奴婢僮仆反而越来越忙,顺着她的指挥团团起舞。
王允之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她摇着手臂,拉着衣袖求这求那,他替她瞒着父母长兄,有求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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