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定一定要坚持到底就算结局只是散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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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我开车载她去市区的事务所。

我们谈论到瑀希该上什么样的幼儿园,说之后要为她添什么样的衣服,说到这么多年以来,我们彼此都辛苦了。她伸出手按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揉着,望着高速公路,彷彿那边的车子有什么好看的。

「我觉得,你真的是一个,好男人。」

我暖暖的笑着,后座的瑀希也格格发笑。

「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吗?」

「哼,真不该夸你。」

我肃容道:「我心里很受用,你应该天天夸。」

「想得美!」

然后是一阵沉默。

我按着方向盘,真诚的道:「我也觉得自己娶到你实在是太幸运了。」

就在我话刚说完的剎那,忽然间一阵尖锐的啸声从后方传来。我起先以为是瑀希在哭,困惑地看向照后镜,却发现一个难以理解的现象:一辆橘色的砂石车打横着衝了过来,接着在某一瞬间失去了抓地力,整辆翻了过来。载在拖车里的小石头就像瀑布一样往前喷洒,但砂石车竟翻过了砂石,朝天空滚了好大一圈,接着沉沉的撞到地上、弹起、又撞下,弹起──

然后当我们的头盖下。

我听到某些很尖锐很尖锐的声音,我的头撞上某种很硬的东西,车子上面的金属板发出好大的声音,好像有人踩着一块光碟片,恣意的在柏油路上来回摩擦。我什么都见不到,我的眼前是一片黑,鼻子却意外的灵敏,我闻到好浓的铁锈味,好像有人在车里种满了花,这种花的铁锈味很重。

我还感觉到,自己从开始就不停在旋转,在那个谜样的、混沌的空间里翻滚,像游乐场里的旋转咖啡杯,只不过转动的只有我自己。接着在某一剎那,我的太阳穴又向着车窗砸了过去,那一下砸得我几乎丧失意识,耳朵嗡嗡作响,平衡能力被彻底剥夺,我感觉不到自己是站着坐着躺着吊着,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头很痛、身体也被安全带拉得很痛,多半是淤血了。我张开嘴巴,想说什么,但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哼哼啊啊的挣扎了一阵,终究垂下了手。脑子一片空白,我什么想法都没有,只能感觉着自己的生命一缕缕的流失──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丝力气,让我转动颈部,我想问问芷轩怎么了,但当我转过头的时候,芷轩并不在右座上──佔据那里的是冰冷的坚硬的橘色钢铁,这块钢铁穿过了汽车顶盖,大手劈白菜一样将车子削成了两半。

我缓缓的转回头,目光迷离,什么想法也没有。

之后就什么都没看见了。

「你别难过。」

我以为自己听到某个女人的声音。

那个声音让我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天色或许已经很晚了,旁边的窗子暗矇矇的,要在仔细地盯着一段时间之后,才能看到黑夜之上的那片星空,璀璀灿灿的,像是有人在空中洒了一把珍珠。我望着那片星空,什么话也没说,什么想法也没有,我就只是盯着,好像看着一幕跟我毫无相关的场景。

之后,手边传来了一股轻微的拉扯感。

我身上盖着棉被,那股拉扯感就是来自棉被外头。一个女人趴在床边,她睡着了,但眼角带着泪水,在我望着她的时候,像是十分难过似的,用力扯住了被子,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

我那鲁钝的、生锈的脑袋慢慢转动着,接着一个名字缓缓飘上脑海:

阮冬月。

「你来做什么?」

我出声,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她缓缓的打开眼睛,接着像是被电到一样猛然跳了起来,抓着我的手,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一样的张开嘴巴又闭上。

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乾脆不问

她的手太温暖了,我忍不住抽开。

「瑀希没事,湘雨,瑀希她很好,你不要想太多……」

瑀希?啊,是啊,瑀希。

我的女儿。

我木然地望着天花板,道:「你晚餐吃了没有?」

「吃?嗯,吃了,我买了一袋苹果,吃一点吧,有力气的话,人也会比较好过一些!」

我接过那袋苹果,是削好的、切成块的那一种。我还能咀嚼,还能说话,手能拿起苹果,脚掌好端端地伸出被子外,看起来,我没有因为一场车祸断肢缺脚,脑子好像因为撞击而缠了一层层纱布,但我没忘记什么,我什么都记得,包括那块厚如墙壁的钢板,包括车祸里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声音、每一种气味……

我默默地咀嚼着苹果。

好甜。

「喝水吗?」她打开一瓶矿泉水,我慢慢的拿了过来,手有点酸,但还拿得动,没有胡乱颤抖,我的手是何等平稳,像一具精准无比的测量机械,水平、横切、上挪、前倾。

嗯,好喝。

「你怎么知道的?」

「新闻有报,我就赶过来了,你的爸妈也来了,要不要我──」

「不用,愈少人愈好。」

她放下了抬在半空中的手,低下了头,看起来眼眶积蓄着泪水,却忍着没有流下。

「都一样啊。」

「嗯?」

「我说,你就像是高中的时候,还是那么爱哭。」

她被我一说,眼泪就掉了下来,一哭,就一发不可收拾,哭得鼻子通红,鼻涕都流出来了,简直一塌糊涂。

「我不想哭,我答应过自己,不要在这里哭……」

「哭啊。」

「……?」

我望着绿色的被子,淡然道:「反正泪水也不能改变任何事,哭了也没差。」

她又抓住了我的手,两隻手,就好像能透过这样的动作传递什么力量一样。我突然想到那些神秘的地下教派,教徒们团团聚在一起,手牵着手,闭目喃喃,使出所有的意念就为了接收到远在天边的宇宙讯息。那画面让我突然觉得很好笑,而我也确实笑了出来,看我笑,她却更严重地哭着,甚至把头埋进了棉被里,发出刚出生的小猫一样的声音。

说实话,我有点受不了,不过就是死人了,哭什么哭?

哭什么哭啊。

我哭了起来。

我无法感知哭的时间有多长,根据爱因斯坦对于相对论的释义,你对时间的感受愈少,时间消失得愈快。也许从那之后,我会一直盯着时鐘,看着时针、分针、秒针,秒针每往前跳动了一格,世界上就过了一秒。但若我盯着秒针,把所有的精神都投入在那一秒里,一秒或许会像是一年一样长。

人生还剩下几秒呢?

哭完之后,我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跟她说我想休息了。

她显然听懂了我话底的含意,但她不走,她说,她会一直待在这里,直到我出院。我说,那你不要说话,坐着就好了,要是累了,随时都可以离开,她答应了。

我躺在床上,感觉好倦,眼皮盖上了,却没有如想像那样睡着。

我又说,瑀希怎么样了?她说,因为躺在安全座椅的关係,瑀希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只是受到惊吓,所以天天哭个不停,现在正由爸妈帮我照顾。

我嗯了一声。

然后又问,她的小说怎么样了。她说,最近刚送出一件稿子,是男男向的作品,那是她私底下和周亭一起秘密讨论织就出来的故事。

「对了,周亭和凯轩,东浩和白白之后都会来,我下午有联系他们了,他们应该明天就──」门被突然推开,一个头发烫得像泡麵一样的金毛男站在那儿,表情惶恐,像是被一隻大怪兽追了几百公里,现在终于到了出口。

我一下子认不出他是谁,忍不住愣在那儿,但那金毛男踉踉蹌蹌的走了过来,就跟阮冬月做的动作一模一样:握起了我的双手。

「要坚强!我知道这是屁话,但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们这些朋友都挺你!」

「知道是屁话就可以少说点了,东浩。」

另一个声音出现在门口,听来高冷,偏偏话里又有一股难以觉察的温度,就像雪地里的一丝炭火,不明显的传出一丝馀暖。

这次我一眼就认出了来人,那是白白,近乎一年没有聚餐了,她的头发留到了腰际,身上套着一件白色立领衬衫、里面是黑色的小背心,修长的腿上套着黑色的瘦腿裤,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时尚杂志里的模特儿那样,完美无瑕、难以亲近。

她走了过来,我原以为她也要像前两人一样握住我的手,絮絮叨叨的没完。但她只是找了一支摺叠椅坐了下来,然后打开手机,一言不发的滑着。

「白白……你不来说点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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