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鬼打墙(1 / 2)
接到高阳依的电话时虞越有些意外,她甚至下意识想挂断。
自从去了公立学校她们的联系就逐步减少,高阳依有两个圈子要打理,虞越本来也没什么事可打扰她,后来更是不敢。
十一月底的寒风卷来了细细的雨沫,夹着湿意的冷空气钻透衣料,虞越的旧棉服穿太久洗太多早已不够保暖,她搓着双手来到家附近的小马路上,过了红绿灯就是高阳依约定的地方。
崎岖不平的路面积着水坑,简易小摊歪歪斜斜的支在路口,汤锅冒出的白烟在苍凉夜色中吸引着夜归人的食欲。高阳依坐在一张折迭桌边,大衣与塑料凳之间垫着围巾,她双手放在膝上,坐姿优雅得像在音乐厅聆听演奏。
虞越坐下时老板端着一大碗麻辣烫送到桌上,还有两个小碗和勺子。
“好香啊。”高阳依看着浸在辣椒油里五颜六色的大杂烩,从签筒取出一双竹筷,夹起碗中粉色的丸子,咬了一小口嘶声道:“最近口腔溃疡还没好。”
深口大碗里荤素面食堆得满满当当,虞越怀疑高阳依把所有菜品都点齐了。她装起一小碗食物慢慢吃着,心里揣度高阳依为什么突然约自己见面。
麻辣烫的浓香刺激着嗅觉,然而味道却不尽如人意。汤汁太多佐料,食材也是各种合成品,连她都觉得低劣有害。
其实虞越也是第一次吃麻辣烫。以前没有这个闲钱,现在味觉被致夐提升了,她竟然会嫌弃自己所属阶层最爱的小吃。
她有什么嫌弃的资格?这里才是她的家,是她真实的世界。
装满食材的泡沫箱堆放在结着油垢的地面,老板用刚刚放下抹布的手搅动汤勺,从塑料桶里捞出一把豆肠丢进锅内。一对小夫妻吃完结账,丈夫扫码付款后嘀嘀咕咕:“才那么点就要叁十多,回家煮几包方便面再加两根王中王也比这管饱。”疾驰而过的电动车溅起路边一滩污水,没被泼及的男人一口浓痰啐到马路牙子上。
眼前的女孩出现在这里就像虞越误入致夐一样,都不应该。
“以前在致夐,我是不是让你很有压力?”
衣服沾上油条带起的汤汁,高阳依递给虞越一张纸巾,不是桌上皱巴巴的廉价卷筒纸,而是独立包装印着外文的消菌纸。
虞越徒劳的擦着已被布料吸透的污渍,高阳依没有急着索要问句的答案,她盯着对街交替显示的红绿双色,稀少的行人车辆自顾避让着来来往往,它们的指示形同虚设。
成为人群的焦点似乎是高阳依与生俱来的使命。她漂亮,活泼,多才多艺,显赫的家世给了她无尽的宠爱。然而当你什么都能轻易得到时,饱和过度的满足欲反而会变得空虚。
很多人在这种空虚下开始追求异乎寻常的刺激,高阳依不喜欢那样。她的家教很好,又被规训得不够彻底,于是一些带有反抗意识的正义之举,就给了她突破常规的满足。
她以为自己是带着善的意识去做常人之所及,但是当她在不属于自己的环境中试图扎根时,高阳依才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她的照顾。
虞越静静听着高阳依在那所学校从被仰望到被冷落,眼神却飘向街尾的派出所。前后的店铺都关了,独有那道蓝底白字下的人坚守着安危。她的身体里应该还残留着罪证,可是她没有勇气呈上去。
“我自以为周到地为大家料理好一切,却没想过别人想不想要这样。”
高阳依低下头,神色沮丧地说着那些人对她的厌烦。
“大小姐,我们马上就要分班了,没有余力陪你玩。”
“你可不可以回到你的城堡,不要再用你的权杖向我们发号施令。”
她明明是在帮助他们改变啊……可是就连那个人,都开始疏远她了。
“他说我只是一个过客。”
公立学校的文娱活动很少,高阳依的更新并不频繁。但是在仅有的几条动态中,一定会有那个男孩的身影。
图书馆灯下的惺忪睡貌,辩论赛上的神采奕奕,手捧奖品的自豪得意……每一次都是借由拍自己,而储存着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你很喜欢他吗?”
愁雾散去,湿漉漉的大眼睛亮出明烁的光,可是眨眼之瞬,它们又被另一道阴翳缚住。
虞越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愚蠢。
如果不够喜欢,会在拍摄结束后还留在那里吗?会勉强自己去融入他的世界吗?又会这样小心翼翼地不敢承认吗?
“那戚会长呢?”
高阳依拽下一根冒到眼前的细发。揪住的时候很疼,但当它甫一离开头皮,疼痛感知立即停止了不适的传输。
“以前我以为和他的未来是一个早已写定的结局,那是一个人人称羡的HappyEnd,我自己也没什么不满。”
她将那根头发缠到指上,长长的一缕紧紧箍住细嫩的皮肉。
“离开致夐之后……我才发现,故事的走向不是只有一条路径。”
夜间巡逻的警车泊回派出所前的停车位,虞越拌着碗里的泡面,看到下车的有位女警。她的动作顿住,吃了太多调料的舌头发干,喝水的姿态恰好避过感受到注视望向这边的警察。
“我被通衢大道旁的阡陌小路吸引,那里本不是我该去的地方,它杂乱而隐蔽,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又或者,有着宽广洁净的大道上看不见的原野风光。”
高阳依的话近在耳边,虞越脑中却刮起强风。风吹散了高阳依的初恋悸动,吹乱了她心里压制的挣扎。许许多多的字眼同时涌现出来,它们一起蹿到喉咙口,虞越忍着痒意删改排列着,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戚会长也能和你去冒险。”
这是和她没有关系的一句话,也是现在最安全的一句话。
虞越感觉被人捏紧的心在她放弃挣扎后渐渐安稳。胆小鬼,她唾骂着自己,却又向阴影里缩得更小。
高阳依望着虞越忽明忽暗的神情,以为她和别人一样是在苦恼怎么劝导自己回归正途。
“你不知道,他喜欢一切被安排得井井有条,任何超出预估的情况,他都——”高阳依摇着头,似在斟酌即将出口的话。“你猜他碰到横生面前的枝丫会怎样?一般人拨开就好吧?过分些就把它折断。”
虞越想不出还能有什么答案。也许戚况周会低头避开?
“戚况周会把整棵树连根拔除。”
致夐校内多被树木围绕,入秋后它们一日比一日消瘦,孟冬的朔风频起落叶飘零殆尽,余下一片萧飒枯景。
不久前学校主路上的行道树统统被挖除,偌大的校园内只剩枯黄的草地与一些常青植物作伴,那些僻静地带不能移栽的野生树丛,也都蒙上了一层绿化防寒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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