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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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爹说,有一天晚上,他跟我爷爷正在火塘边上闲聊50年前的事情,忽然听到敲门声。他觉得有些蹊跷。爷爷也觉得奇怪。

炎爹调侃道:“不会是小偷吧?敲门有人应就走,没人应就撬锁进门。”

爷爷道:“应该不是。如果是小偷,光看我这样的老房子就知道没东西可偷了。”

打开门,进来的是一位陌生的年轻人。

爷爷并不避讳,邀请他进屋一起聊天,也不问他是哪里人,来这里干什么。

两位老人继续聊50年前的事,没想到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居然知晓一些,有时还能插上一两句话,帮助两位老人回忆当时的情形。

炎爹有些惊讶,但是见爷爷面不改色,便忍了下来。

爷爷话锋突然一转,谈及老皇历上的星宿值日,陌生人兴趣不减反增,口若悬河,说得头头是道。

炎爹更加惊讶。年轻人能看懂老皇历,还能跟爷爷品头论足的,实在少见。

也许是平时难得遇见熟知老知识的人,爷爷仍旧跟他聊得很开心,炎爹反而插不上嘴。

聊了一个多时辰,那陌生人突然停住,愣了一会儿,喃喃说道:“明天有雨。”

炎爹目瞪口呆。他知道,爷爷预测天气,除了掐算和口诀外,还得去外面看看东南西北风向。这已经非常了不得,而这个年轻人却能脱口而出。他料想爷爷一定也会大吃一惊。

炎爹朝爷爷看去,只见爷爷站起身来,笑呵呵地说道:“巢居的动物知风,穴居的动物知雨。看来这位朋友不是狐狸,就是老鼠。”

爷爷的话说完,陌生人顿时大惊失色,脸上瞬间长出许多粗毛,脸颊飞快消瘦下去,化成了一只狐狸。

还没等炎爹发出惊叫,那只狐狸就“嗖”的一下溜走了。

所以炎爹坚持认为我爷爷不可能像枣树那样。“你爷爷跟以前没有任何区别。他不是枣树,他是一棵不老松。”炎爹拍着我的肩膀说。

炎爹比我矮了将近一头,拍我肩膀的时候显得比较吃力。

我刚转过身,就听见他轻轻叹息:“当年的小外孙都长这么高了!”

妈妈和我聊起爷爷时,也是诸多思虑。

“我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良久,妈妈又说,“舅舅建了新楼房,叫他从老屋里搬出来,他偏不听。上半年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雨,接连下了一个星期。老屋的瓦原本就有些漏了,泥砖墙被雨水一洗,就倒了一面墙。差点儿把你爷爷砸死。”

我听得心惊肉跳。

在我的记忆里,老屋的泥砖墙是跟土蜂窝结合在一起的。每到了夏天,太阳从瓦的缝隙里照进来,一道道圆巴巴的光打在墙上地上,让我分不清哪个圆是土蜂洞,哪个圆是漏下来的阳光。

随着时间推移,我离家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想念那些土蜂和圆形的阳光。

也许,爷爷也舍不得土蜂跟阳光呢。

说完这些,妈妈拉着我的手,央求道:“亮仔,要不你也去劝劝你爷爷。从小到大他最疼你,也许你说的话比我们有用。”

“嗯。”我点点头。

可是从舅舅的新楼房里出来,我又拿不定主意了。

青瓦还是我记忆中的青瓦,只不过像被人伤害过的鱼鳞,再往前走,就闻到了牛的味道,那是舅舅刚刚给牛喂过水;最后闻到了香烟的味道,那是爷爷伸出熏黄的手指正在抚摸我的脑袋。

我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跨进门的那一刻,我差点儿喊出来:“奶奶,爷爷,我来了。”

我张开了嘴,但是没有发声。

奶奶的黑白遗照高高悬挂在堂屋的墙中央。

奶奶在我读大三的那年就去世了。可是每次走进老屋,我还是以为她会出来接我。

我想,爷爷也有同样的感觉吧。

我决定不劝爷爷了。

我将老屋的大门掩上,急忙回到舅舅的新楼房里。

妈妈见我回来,充满期待地询问:“劝你爷爷了吗?”

我没答理她,妈妈见情形不对,没有再问。所以爷爷到底会不会帮眼前这个满身疙瘩的人,我的确很想知道。

爷爷拉住激动的舅舅,走上前温和地劝道:“我不会像以前那样救你,更不会反过来害你。我不可能弄瞎你的眼睛,你心里清楚。你回去吧,我外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也请你帮帮我,让我外孙好好看看他的奶奶,行不?”

那人见爷爷这么说,只好退到一旁,看着我们在奶奶的坟墓上放鞭炮,在墓碑前插香。

舅舅将鞭炮像蛇一样盘踞在坟顶上,点燃引线之前说:“把你奶奶炸醒,让她知道你来了,看看你。”

妈妈将三根香插在墓碑前装有沙子的玻璃罐里,说道:“妈,你外孙看你来了。”

这个时候,我倒想走到那个人身边,问问他,埋在地下的奶奶是不是真如他们说的那样能够知晓我的到来。

我忍不住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正死死看着我,那眼神让我心里发毛。

拜完奶奶,我们要离去时,那人喊:“马师傅!”

我们停下来,看着他,他却不再说话,直直地盯着爷爷。

爷爷干笑一下,走到他的面前,问道:“你是不是感觉自己像一条狗?”

我非常惊讶。爷爷虽然硬下心肠不再帮人,但是不至于到这样讽刺人的地步——居然羞辱央求他的人为缠人的狗。

妈妈也觉得爷爷说的话过分了,斜了爷爷一眼,说道:“你怎么这么说别人呢?”

舅舅却不以为然,对那人哼笑一声。

“您还真说对了!我感觉自己就是一条狗。”那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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