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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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很长的一场梦。

梦的开始是一片晦暗,天地一色,不辨万物。过了很久,好像已经度过几百年孤寂,又好像只在转瞬之间,无尽的黑暗里突然有了一点青色。

青是生命的颜色,是万物萌芽伊始,是漫漫长夜尽头。它好像有着特别的声音,是风过竹林时的“沙沙”声响,是寒潭清泉间的溶溶月华,天地万物好像瞬间灵动起来。

紧接着,一抹鲜红在寂夜中跳跃。是一只来自黑暗的红蝶,追随它世界里唯一的亮色,离开了永无尽头的长夜,扑向它生命里最耀眼、最炙热的光。它拼命地往火里飞,不畏未知世界,不惜粉身碎骨,只愿追寻它执着的色彩。

那一点青色好像感受到了这只甘做飞蛾扑向烈火的蝶,停下了仓促的脚步。夜里那只美丽的红蝶围绕它的神祗飘然而起,青色的火焰慢慢升腾,将它围困。美丽的蝶却十分欢喜,与青色火焰不住纠缠,似是情意绵绵。

火越烧越大,天边翻出金光,黑夜里倏忽出现了无数双眼睛,看向那火焰中心的蝶。那只天真的蝴蝶似乎一无所知,色泽鲜丽的美丽翅膀环住焰心,不惧灼烧。它慢慢收拢了翅膀,依偎着它唯一的倚靠,像一朵盛开的玫瑰。

然而下一刻,肃杀的阴风吹过青焰,那只美丽而天真的蝶在烈火中被反复灼烧,一点点、一点点融入灰烬之中。那火慢慢流下一滴泪,转眼将自己一并焚烧殆尽。唯余一点星火,坠入凡尘。

“天道……”

“不可留……”

某年烟雨朦胧,金陵街角出现了一个襁褓。里面裹着的婴孩不哭也不闹,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这一时节的金陵正是人影幢幢,熙攘繁盛。有位好心的夫人注意到这个值咬着手指甜甜笑着的孩子,带回了家。

接着就是三尺白绫,满堂哭嚎。

那尚且不知世事的孩子再度辗转,六七年的光阴,贫穷却快活。最终一抹熊熊火光,焚净七年温柔。

无尽的驱逐、流浪。直到八岁那年秦淮夜雨,一双锦靴踏月而来,温柔他十年光阴。

转眼孩童到了十八岁的年纪,已长成嬉笑怒骂游荡青楼的鲜衣少年。这厢听书吃茶,那厢青楼摘花,桨声灯影里温柔调笑,花前月下间只影舞剑。纵使一人也得快活潇洒,不羡神仙。

一场业火,几句闲言,打破十年平静。

有个红裙美人,几番折腾,最终黯然退婚,即将继任雁丘;有个粉衣少年,冒天下之大不韪,带着个和尚私奔;有两位焦不离孟的少主,有对形影不离的姐弟,有位绝尘出世的仙子……

滚滚旧事接涌而来,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终前尘梦尽,化作虚无。

……

“师兄……”

谁在叫他?

“师兄……师兄……快醒醒!”

阮重笙睁眼,看见了厉重月担忧的面孔。

“……阿月?”他支起身子,却见四周一片凹凸不平的石壁,仔细一看,上头竟是密密麻麻的符咒。

阮重笙扭过头,看着一脸惊慌的厉重月,心头满是疑虑,甚至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头痛欲裂,几欲开口,又不知从何问起。

厉重月深吸一口气,慢慢道:“师兄,出事了。”

……

果然不是梦。

卫展眉、易醉醉、天云歌、天云岚……

阮重笙问她,厉重月结结巴巴道:“……卫展眉已经死了。他、他被你剑气所伤,当场身陨……易醉醉被关了起来,正锁在水牢……”

这些阮重笙大概都能猜到,唯独意外的是卫展眉之死。卫展眉那个疯癫孱弱的模样确实是强弩之末,但因剑气波及而死,他是不信的。阮重笙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努力让自己保持清明。厉重月说着说着也停了下来:“……三师兄,他们都说你是魔修,你真的……是吗?”

阮重笙闭上眼睛,笑了笑。厉重月激动起来:“我不信!他们……他们在金陵找到了被下了药的慕容醒高枕风二人,然后施法让他们交代了最后是与你一道的,然后、然后我还见到了裴师叔,他居然也招供说你是云天都之后!还有天云歌的指控,天云岚的……三师兄、三哥,他们说的我都不相信!你告诉我好不好!”

阮重笙捂着胸口,缓慢地喘息:“……蓬莱是什么反应?”

“父亲还不知道,大哥让封锁消息。”厉重月哽咽:“二哥察觉到了,一人跟六荒对峙。最后僵持不下,只许我来探望照顾。”

已经很好了。他那日发疯拔出扈月,对战天云岚,就已经注定了不可能全身而退。醒来只是身在一处下了禁制的山洞而非天咒水牢,想来定是他师兄费了不少心力。

阮重笙想着那日穿胸一剑,竟然低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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