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哥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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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溪地处四线城市的城乡结合部、贫瘠、落后、愚昧,小工厂废气污染导致永远砖红色的天,游手好闲打牌的赤膊中年男人,以及随处可见的留守儿童,顶着五颜六色杀马特头的失学混混,是这个小县城的缩影。

上溪高中是附近唯一稍微好那么一些的净土。

也只是好那么一些而已。

宇飞邀请尚阳的地点,是学校附近一家烧烤大排档。大排档老板热情嗓门粗,手艺不错,桌椅板凳上覆着一层厚油,仍是附近小工厂工人下工后的常来地。

此时尚阳却无意在乎这些细节

这是尚阳头一次见到如此憔悴的宇飞。

“……宇飞?!”

从尚阳第一次见宇飞起,这个上溪老大都是衬衫敞开两个扣,身体半歪不歪站着,嘴角轻勾,漫不经心,凡事都不上心,游离在人群外的。

面前这牛仔服皱成腌菜,板寸头,胡茬青黑的颓废少年,让尚阳怀疑自己的记忆。

“……你这是,怎么了?”

“尚阳,这杯酒是我敬你的。”宇飞给尚阳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干了,你随意。”

他喉结滚动两下,一杯酒被喝得干干净净。

尚阳不懂其究竟,咬牙举杯也准备吹了。

“不用。”黎青按住他的手,轻声道:“让宇哥一个人喝就行……”

“他奶奶昨天走了。”

两人背后铁架子上,碳烧红了劈啪作响,烤肉滋滋冒着油,女工哄笑着望向三人,三人气氛火热沸滚,喧哗吵闹的猜拳声、碰杯声、老板娘热情的招呼声里——

轻而淡的七个字后是一段人生的无声告别。

“这一杯,我敬尚老师。”

杯底磕在油腻的木桌上,宇飞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后,抬头盯着尚阳。

尚阳也猛地灌了半杯,呛得咳了几声。

宇飞给自己满上了,却没再给尚阳再倒:“最后一杯,你和尚老师我一起敬。”

尚阳跟着举起杯。

宇飞一口气将一杯酒喝得干净,声音沙哑。

“一周前老闺女在路上摔了,虽然送到医院最后也没能救过来。但那些路过的车里面,只有尚老师停下来了。我人微辈小,也没有什么能回报的。”

“这个情,我记一辈子。

尚阳表情出现了一瞬的茫然。

“尚老师是个好人,这事是我们家对不住你。”

宇飞朝尚阳一点头,抹了嘴唇转身走了。

一周前,尚阳对这个时间点太刻骨铭心了。

宇飞走了,他就求助地扭头望向黎青,软弱询问:“一周前?”

黎青轻叹:“是你去墓园那天。”

脑袋里朦朦胧胧中有一根弦咔地轻响,一张张尚厚德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是一种悲哀恳求的姿态。

“阳阳,听我解释?”

“阳阳,对不起。”

“阳阳,我不是故意的……”

“阳阳,我对不起你。”

……

无数声音如纠缠的线扭结在一起,绕着他脑袋回旋打转,直到悠远地汇成一个声音。

“阳阳,对不起。”

茫然地,尚阳眼眶也红了,抓起桌上的酒,也一头仰了进去。

苦酒入喉。

胃里火辣辣地疼。

黎青在旁边轻声道:“宇飞是孤儿。当年,是他奶奶把他从医院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小地方管的松,福利院没钱根本不愿意要孩子,这么多年了,宇飞一直都是他奶奶养大的。”

“那天他奶奶在路边突发脑溢血,摔了。路过了很多人,只有尚老师下车去救人了。”

“虽然……”

最后仍是没能救回来。

走在望着头顶那轮月亮,尚阳红着眼睛:“人生是一直都在离别吗?还是只有年少时?”

黎青静静看着他:“一直都是。”

出门回家后,到了路口分别的时候,黎青忽然喊住了尚阳:“尚阳,如果有一天我们也……”

尚阳扭头看他。

黎青凝视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轻轻垂下了眸。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

在路上吹了会儿风,尚阳回到家时已接近十二点了。

客厅灯黑着,是令人深水般包容而毫无缝隙的安静,尚阳在玄关换了鞋,拎着书包,穿过客厅,转身准备往房间里走。

路过主卧时,他瞥了一眼。

尚厚德的房门开着。

屋里没开大灯,只书桌角落一盏台灯涌泻出雪白光晕,光线照亮书桌角落的方寸之地。小小的圆中,时间与温度与周围截然是两个时空。

那雪白光晕中央,一本物理教案摊在桌上,尚厚德坐在桌前,还握着一支笔写着,人却歪着头,半边脸枕在手臂上,一动不动睡着了。

隔着一道门,那一幕仿佛是一张油画般的旧时光照片,凝固在了时间长河空间宇宙中的浩渺广袤中。

与他隔了极远极远,伸手可触却永不可及。

无端腾起一股心悸,尚阳被某种惶恐阴云笼罩,心跳得快了起来。鬼使神差,他推了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在尚厚德前站了许久,凝视着那一张疲惫的睡颜,他忐忑着,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尚厚德鼻子下。

是温热的。

那一刻,尚阳仿佛从冰窖里重回人间,僵硬的手脚都解了冻,卸下了全身无形束缚般,无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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