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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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思想着,桓行简已一副抽身要往外走的架势,石苞跟侍卫说道:“先送我屋里去,命人看好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间,突然想起母亲交待的话,人木木的,呆立着不动。嘉柔见她傻了一样,又分明听清楚了桓行简的话,提着裙子飞下台阶追他:

“她不是!她其实是从凉州跟我一起来的!”

桓行简止步,回首上下看了看她:欲盖弥彰的模样可笑极了。“哦”了声,长眉一振:“这半晌,你想的就是这么套编词?”

嘉柔的脸腾下红透,情不自禁摸了摸耳朵手又慢慢滑下,勉强镇定要求道:

“我父亲同幽州刺史毋使君是故交,来这里,是为见友人叙旧的,你不能把我们带来的人随便赏了。”

“是吗?”桓行简哼笑一声,神情淡漠,并没有再说什么。

嘉柔见他一双眼明明生的俊美极了,可整个人,却又谡谡的像松下冷风,峻重不可亲近。心里想我不要再见这个人,抬眸间,两旁的侍卫已经过来要带走小姑娘。

那小姑娘怕是真的被吓倒,男人一沾身,小蛇一样拼力地扭了起来,嘴里哭喊着要找爹娘。

嘉柔正无法,小姑娘忽然朝侍卫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下意识地想去摸男人身上佩刀,似要自卫,又似欲伤人。石苞眼风锐利,噌地拔剑只是一霎间的事儿,把小姑娘刺了个透。

人软塌塌倒下时,包着迷迭香的帕子散坠出来,幽幽落地,迷迭香却慢慢洇上了一线红,触目惊心。

嘉柔先是被震住,小脸惨白,等明白过来一双眼立刻鼓满了泪,惶惶地退后两步,不敢看地上的小姑娘。两只眼,失魂落魄盯着艳血中迷迭香像是被魇住。那方帕子,上头一朵茉莉花也成芍药了。

动作太快,杀的又是羸弱少女,桓行简暗含不满的目光扫视过来,石苞尴尬说:“我怕伤到郎君。”默默收了兵刃。

这听起来都是废话,桓行简看看嘉柔,拔出环首刀,手臂一落,那道凛然的光从血污里勾起了帕子,问她:“你想拿回这个东西?”

嘉柔回过神,两片薄薄的红唇翕动不止一时说不出话,只把一双黑亮盛满泪水的眸子盯住了石苞,片刻后,哀伤说:

“你真是坏,我要告诉毋将军你滥杀手无寸铁的小姑娘,我还要问问他,大魏的士兵都是你这样的人吗?”

石苞因她生的娇媚非常又楚楚动人流着泪,看着年纪不大,别有妩然袅娜风姿,火窝在了胸口,尽量心平气和说:“我没问你的罪,你先问起我的罪来了,你自己说,明明知道是公孙家的人,怎么还敢想着往外带?”

说完快速瞥了眼桓行简,剩下的话,欲言又止干脆咽了回去。嘉柔把嘴唇咬的几乎滴血,哽咽着:“杀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我瞧不起你们!”

“你人小,胆子倒不小。”桓行简刀身轻轻一动,帕子复坠,“小小年纪,你懂什么?”不想嘉柔倔强投过来一眼,泪珠子忍着,“我就是瞧不起你们。”

这语气,像是怄气的小孩子了。桓行简微微蹙眉,忽的一笑,不过笑意走散得极快,本就淡,旋即隐去。手中环首刀的方向一转,刀尖抵上嘉柔下颌,一抬,将她整张鲜妍的小脸对着自己,四目相对,嘉柔眼睛仿佛溶了无尽清波,正要扭头,冰凉的刀刃在自己脸颊左畔慢条斯理捺了一捺,一股寒意直逼心头,仿佛下一刻就会刺烂她的肌肤。嘉柔忍不住跟着轻颤起来,恐惧极了。可脖颈却依然如天鹅一般修长纤直立着。

如此,那刀面移开,又如法炮制在右颊凉凉地蹭过。顿时,嘉柔两靥上分别拖出了长长一道胭脂般鲜红的血迹,冶艳妖娆,像是给她平添别样美丽。

“天下事多了去,你管不了的,回内院去,管好你几棵花几株草就够了。”桓行简把刀在她脸上擦拭干净,冷冷丢下两句,刀入鞘,意味深长瞥嘉柔一眼携石苞踏出了府门。

那边灵醒有眼力劲儿的侍卫早把地上尸首拖走,提来清水,这么一冲,好风也如水,腥气散了生命亦散了,不知为何处积翠芳草地收拾掩埋。

嘉柔愣怔怔看许久,山河在前,崩城染竹,她头一回知道壮丽山河的背后全都是人的性命。非茶非酒,亦刀亦剑,心头是月落荒寺般的怆然,前一刻还在同她一道吃糖水青梅的小姑娘,不会再回来了,不过往辽东的天空下多添一缕似有若无的尸臭。

她脚步虚浮地往回乱走,半路,遇上正焦急寻她的崔娘。崔娘一见她这副模样,脸顿时变了,拉过手要询问,手是冰的,忙把嘉柔领回来。

一边问,一边把澡豆子化了,用香喷喷的巾子轻轻洗着嘉柔的脸。嘉柔不复平日里的娇声娇气,人很沉默,无论崔娘怎么问也不肯吐露半个字,恹恹地朝榻上一躺,帕子盖上脸,不出声了。

放在往昔,崔娘也是能薄责一句的。见她实在反常,琢磨一圈,出来问从凉州自己带来的婢子纨素,才知道嘉柔带着府里的小丫头出去了一趟。

可人再没了影儿,只嘉柔回来了。

浑噩睡到日头西沉,嘉柔起身,脸色雪白气色不甚好的模样。她没叫任何人进来伺候,自己穿鞋整衣,对着镜子匀了匀脸面鬓角,一个人往父亲的住处来。

一脚迈进来,见屋里坐着个壮年武将,打量他模样,宽脸狭目,可瞳子却是白黑分明。嘉柔回想父亲品评人物时说过的话,明眸一弯,上前先跟姜修见礼,又跟毋纯见礼:

“毋使君。”

毋纯先止住话头,跟姜修对视一眼,定睛打量起嘉柔笑:“我记得我是第一次见你,怎么,柔儿你见过我?”

“不曾,可我父亲说过,毋使君熟知兵书,善于用兵,观之有白起之风。我看使君一双眼生的黑白分明,英气十足,又跟父亲在这交谈,就猜是了。”嘉柔认真说道。

毋纯深深看她一眼,不由发笑,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容貌极夺人的少女,确是仙姿,也确是聪慧,于是摇头打趣她一句:

“哦?我这双眼未免长的小了点,不敢跟白起比呢。”

本是杀伐气重烈的名将,此刻,眉眼一松动不禁多出几分惬意和气,嘉柔跟着腼腆笑了:“尺表能审玑衡之度,寸管能测往复之气,使君何必在意大小?”

“妙语如珠,妙语如珠啊!”毋纯先是一愣,忍不住击案,朗笑似钟转向安然端坐的姜修说道:

“柔儿当初若是主持月旦评,也无不可!”

姜修笑而不语,示意嘉柔在旁边坐下来,毋纯则饶有兴致地继续说:“如不是我儿年岁太小,总角稚子耽误不得柔儿,否则,我肯定要跟你讨柔儿做我毋氏佳妇!”

说的嘉柔脸一红,垂首不作声了。

虽是闲话,姜修听着一笑淡然处之:“我祖上不过白丁俗客,到我这里,有幸识书而已,且子嗣稀薄,家门零落,柔儿的亲事自有分寸。”

语气冲淡,可毋纯还是咂摸到了那一分隐然的清傲,苦笑说:“大将军多次提及你,欲召你入朝,你总不肯,你要是肯功名美誉当是吹灰不费,柔儿的婚事自然也就……”

话里有留白,毋纯轻咳一声意识到当着嘉柔的面说这些并不合宜,望了望园子里白茫茫开了片拒霜,独自芬芳,便自己解个围:“柔儿,给你摘朵木芙蓉戴着可好?”

嘉柔道了谢,看一眼父亲,随毋纯出去当真捻着朵白莹莹的花进来,见姜修拿起纱布一颗颗擦起棋子,也不问他不肯做官的缘故,而是乖巧把花一放,过来帮忙,半晌后方提:

“父亲,我不想在这里住了,想去洛阳。”

手里棋子一经水洗,越发分明,黑是黑,白是白,姜修恍若失神,看着嘉柔一双纤纤素手在眼底浮上来的竟是血色。爱妻因生她难产,这总让姜修对嘉柔有着难以明说的一丝嫌恶,当然,这一切需要掩饰,他也明知这样的事情不当迁怒于无辜少女身上。

“你自己拿主意,柔儿,你长大了,刚才跟毋仲恭那番话很有见地,”姜修抚了抚她脑后青丝,“到了洛阳,有人照料你我也放心,跟着我,总是要你受苦的。”

嘉柔眼眶发酸,低头不语,重新把那一朵木芙蓉取过无声簪到了发鬓间,花被摘了,倘再不戴更是白白浪费了。她复又抬首,冲父亲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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