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1 / 2)
说着,眼睛朝外一掠:“人走了?”
“是。”
“好,来的好!他这一去,刘融必不再疑我,我要先发制人,只等后日寒食谒陵一举起事!”桓睦嘴角一动,眼睛带笑。
说罢,目光定在剑架上,走到跟前,一把抽出,华光冷冽直逼人眼,桓睦指向屏风八字,手指轻抚宝剑锋芒,缓缓滑过:
“天地开辟,日月重光,我这把剑磨得已经太久也足够锋锐了,”他霍然回首,看向桓行简,“如何?”
“出鞘必饮血,太傅。”桓行简微微一笑,眼睛里却是丝毫笑意也无,将舆图取出,一展眼前,上面边角早破损磨旧。这张图,伴他在书房里不知度过多少个漫漫长夜,那上头,又不知浸淫了主人多少次指间的摩挲--微重汗意、澡豆清香、烛火烟熏,此刻,皆都收拢成密密麻麻的一张网,罩住了整座洛阳城。
“你明晚去请三人过来,你叔父,太尉和太仆,明白了吗?”桓睦将发冠拿起,端端正正自己重新一系,“此事明日再告诉子上。”
桓行简如常出来,举目一望,不知几时晴空布满了层云,东风一卷,拂过他那张无情无感却又秀逸出尘的脸,携裹着不知从何处带来的花香,把人温柔一围。
石苞一双眼睛望着他,殷殷期待,心头早已激荡如许隐约嗅出了那久违的丝丝血腥味道。见桓行简薄唇一动,忙凝神倾听:
“宅子定的何处?”
石苞一愣,不意他竟问的是这个,回过神:“建春门一带,虽不大,却很清幽适合姜姑娘暂住。”
宅子并不引人注目,规制精巧,所需器皿等零碎物件一应俱全,备的整齐。石苞猜不出桓行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两只眼,便停在他脸上静等后文。
他踱步而行,手轻轻拨开柔嫩柳枝,孤峙一人,踩在太湖石上背对着石苞,临风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回眸说道:“明晚你送她出府,带两个奴婢。让哑奴盯住了,等我消息,如若事成我在自会接回来,如若不成,我不在,”他脸色冷淡一顿,“杀了她。”
第34章 高平陵(1)
太傅的园子,取名樵柯,园中有木无花,只是今年破例移种樱树,枝头花苞羞藏,月下摇曳,平添三分春色。
众人从屋中走出,身披花影,就此融入一地流银的月色之中。桓行懋那颗心,依旧跳的又急又猛,他显然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局中人。两只眼把桓行简一望,该说的,早在父亲的书房中说尽,他害怕。
成王败寇,进则柴天改玉,退则万劫不复,全族人的脑袋就在他们手中拎着。桓行懋觉得自己远比父兄要软弱的多,不安地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好像一字都不必说。
整座桓府如常,静默地矗立在洛阳交错纵横的里坊之间,苍穹之下,星汉灿烂,并无特别。
桓行简提灯往嘉柔这里来,刚进园子,听有琴声,立在廊下静静欣赏片刻,莞尔进来。
是那具焦尾,嘉柔弹的是凉州城里不知名的古琴曲,调子苍凉,带着风沙气。
“大漠孤烟,鹰击长空,是这样么?你倒有几分飒爽豪迈之气。”桓行简把灯一放,屏退婢子,施施然撩袍到嘉柔旁侧矮几上坐了。
琴音乍停,嘉柔惊讶地抬眸看了他两眼,随即避嫌移开,不谈音律。两只素手朝膝头一搁,是个文文静静的模样,她斟酌开口说:“如今,萧辅嗣已经不在了,”她神情黯然,烛光中眉宇含愁,“我要回凉州。”
这几个月,陆续收到过姨母的家书,奇怪的是,对她那次去信提的要求充耳不闻,只问她琐碎。亲事尘埃落定后,凉州的书函,便更只剩了谆谆教诲。
嘉柔垂袖拳头不禁攥了一攥,拿定主意,明日亲自去找张氏,她没有道理强留自己,会许她离开的吧?烛火摇曳,映着她若有所思的一张脸。
眼前有身影一闪,原来是桓行简手伸过来,拨了三两下,不搭理她提的那茬,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而是问:
“知道是什么曲子吗?”
嘉柔回神,点了点头:“《雉朝飞》。”
桓行简赞赏的目光里笑意便粘沉了两分,烛光轻晃,他五官深刻,两道浓眉下是闪烁不定的眸子:“那你一定知道这个中典故,我独伤兮未有室。”
嘉柔咬唇不作声,他那道温柔缠绵的声音忽近了,人绕到自己身后,半倾身,捏住她两只手继续拨弄琴弦:
“你这么聪明,一定明白我在说什么。这首曲子你会么?不会我可以慢慢教你,要不然,你教教我刚才弹的那一西凉古曲?我很喜爱。”
“不,”嘉柔手要抽回,旋即被他捉住,她心神乱了起来,“我不明白,我只想回凉州。”
桓行简轻笑了声:“整座洛阳城里名士俯拾皆是,春鸟秋虫,能谈两句老庄,服一回散,跑到北邙山上大哭一场就能被人传颂。圣人有情无情,朱颜吴霜,好像这个世上就只有这点事值得挂怀。我忘记了,你的父亲也是名士,我不一样,你知道我哪里不一样吗?”
不错,洛阳城里从不缺高山明月,林下竹风,独他是暗涌的一脉血腥风流,为人所不知。但十年前,他意气风发初涉仕途也是风雅子弟,浮云一别,流水十年,北邙山上起坟冢,洛水桥边漾画船,一切早如烟而散。但这个时代,各人注定有各人的风流,亲朋故旧,敌耶友耶,谁都无从知晓一场东风要将众人吹向何处。
他声音低转,落在嘉柔耳中像是独语竟有一丝孤寂之感,她疑心听错,背后紧贴的身子忽然离开了。桓行简过去斟了盏清茶,递给她,自己也倒了,目光一碰举起算相敬,嘴角噙笑:
“无酒有茶,不如此刻你我且共从容。”
嘉柔又疑心自己看错,她捧着茶,一双眸子被袅袅的水雾打湿,喃喃摇首:“我做不到像郎君这样从容,我不过俗人。”
“留在洛阳罢。”桓行简说完这句,走过来垂首,嘴唇碰了碰她的鬓发,嘉柔一拒,他本动作轻柔仿佛瞬间被惹恼,眉峰一沉,戾气顿生,把人直接抄起朝帐子里一送:
却无后续动作,两人四目相对,桓行简居高临下凝视着嘉柔,嘉柔浑身僵住,对峙了这么片刻,反倒不怕了,直言道:
“你既然听出我琴声所表,就该知道,我想回凉州,不想留在洛阳。我虽在洛阳也住了好几载,煌煌帝都,自然是好的,我也喜爱铜驼街,翠云峰,可我更想回凉州去,我想凉州的鹞子骏马还有芨芨草。”
“你也听出我的琴声了,不是么?我难道比不上一只鹞子或是一束蓬草?”桓行简两只手撑在她脸庞,不准她动,嘉柔长睫忽闪不已对上他那双幽深的眼,轻声反驳:
“不,郎君是世家公子,自有远志,我是个没志气的人,只关心花何时开草何时绿,胡人的商队是否平安来往,街上的百姓是否欢笑依旧,与我无关,又与我有关。所以,我不懂郎君的琴声,也不懂郎君。”
“那我要你懂我呢?”他的手朝嘉柔眼上一覆,气息迫近,帐中的一方天地春光尽收,红浪翻涌,枕上香汗,桓行简纵情颠倒发狠带着说不出的孤烈,嘉柔迷离间指甲断开,求饶说:
“别……”
桓行简不语,一面捏紧她下颌,雪肌玉肤上立刻现出丝丝淤痕。明日刀山火海泥犁地狱肉身也要趟过,今日是如饮鸩,只为止渴。身下人真切可触,香甜沉醉,一段春娇难能描画,他眸光低垂,同嘉柔对视紧紧纠缠不许她临阵逃脱,命令道:
“看着我。”
银钩铁画,纤毫可感,嘉柔被他束缚良久两人宛若缠枝莲般密不能错,她有一瞬的失神:“你怎么了?”
眼前人如蛰居千古的兽,一触即发,桓行简猛然停下,沉下身抵在嘉柔额间,耳鬓厮磨般:
“柔儿,等我回来,听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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