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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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刺史府里黄华接待了杨宏,听人把来意一说,心头紧了下,面上却不急不躁,一时间,不说应,也不说不应,而是将盏热茶塞到他手中。那张脸上,是个十二分忧心的模样。

“将军,这件事,”黄华倾身点了点几案,“还请将军细想,天子虽幼弱,可那是先帝名正言顺的皇嗣,楚王是陛下的叔祖,怎么着也轮不到楚王继承大统罢?太尉他若是不满太傅专权,该讨伐太傅才是,怎么打出的是个废立名号呢?这里头,是否存在私心也未可知啊!”

杨宏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犹疑,被黄华敏锐捕捉,于是,将他手一执,恳切道:“将军,凡举大事,应本人情。大将军刘融等人是骄奢失民,太傅拨乱反正,虽天下名士减半,可在洛阳城里选贤任能,体恤百姓,加上他父子手握中军大权,太尉欲以地方抗衡中枢,一来兵力是否能调动尚且未知,二来师出有名名却不正,你我不过人轻官微,拿全族人的性命冒险,实不可取啊!”

一席话,说的杨宏心绪大乱,煎熬半晌,一咬牙打定了主意。两人来到案前,一人研墨,一人抻纸,就着烛火迅速将太尉王凌谋事写就按上手印,又落款姓名,连夜加急送往了洛阳。

马蹄子声惊破黎明曙光,天色微醺,几点星光犹拥残月,桓府大门就被拍得震天响。很快,一抹身影闪进了深庭朱户。

太傅咳了一夜,当桓行简把书函念与他听后,他气喘不已,两只眼,停在遒劲八字上,慢悠悠吟出:

“肃清万里,总齐八荒。”

英雄迟暮,人间亦是不许见白头,桓睦咳得眼眶湿润,入秋以来,他总是能敏感察觉到那份凉,像是自诗三百里随意就拎出来的那么一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清冷得很。

手底,摩挲着棋子,桓睦示意桓行简放下书函,“你看下一步该如何走?”

几番迂回,桓行简终于把黑子大军压上,手指一落,从容道:“太傅大可不动声色,直捣寿春。”

一局既了,桓睦哼笑着把棋枰一推:“你赢了,子元。”

“太傅……”桓行简将棋子慢慢收好,拧眉望进父亲深沉的双眸里,桓睦把头一点,“我说过了,此行务必亲征你随我去,无需多言!”

天井中,一树的木芙蓉悄然而绽,似有若无的清香,弥漫在庭院当中。桓行简从屋中出来,夜风顿时窜上脸面,一阵轻寒。

新房里,朱兰奴正在盘问战战兢兢的小婢女,他立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

“我又不吃人,他把他的心头肉弄公府去做什么?按我的吩咐,明日把人接回来,我定拿她当亲妹妹待。”

“奴不敢,此事要先回……”

啪啦一声,又是什么器物跌了,碎冰一般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格外突兀。

他沉思片刻,命石苞将绝影牵来,疾驰到公府,裹挟着秋寒进了嘉柔的屋子。门开合之间,烛火也跟着晃了一晃,嘉柔未睡,正一笔一笔点染案上的野菊,正是北邙山最常见的风中物。

本一室宁静,桓行简那冷如刀锋的眉头一动,刺破了这份宁静:“去校场再练练你的马术。”

嘉柔吃惊抬眸,他人靠近,那股清凉气息也随之而来,她视线上移,看着他的眼睛:

“卫将军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他径自把她从案头拉起,手微凉,嘉柔下意识就想缩回去,被握紧了:“我刚才的嘱咐,你听见没有?”

不知怎的,嘉柔只觉这人莫名其妙,眉眼一弯,噗嗤笑了:“这么晚,黑灯瞎火为何要我去练马术?”

“不是此刻,”桓行简一怔,被她傻里傻气的问话惹的也是一笑,“你在这里住得闷不闷?”

自然是闷的,可人总要学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嘉柔秀眉微蹙,随即淡淡笑了:“嗯,什么时候我能像父亲那样能去游历四方就好了。”

凉州的风沙,搏击的鹰隼,连绵起伏的雪山上开着莹白如玉的雪莲花,她见过那样的山河,听过那样的驼铃,更眷恋软红人间。

“柔儿,我要你跟我见识回兵不血刃,你敢不敢?”桓行简把腰间短刀一解,隽秀的眼停在嘉柔那张百看不厌的脸上,微微笑了。

第47章 雁飞客(5)

洛阳城外,秋风一起,洛水便扬起无数清波,来往画舫不断,桓行简带着虞松从浮桥下来,步履稳健。

因春日瘟疫,免了百姓一岁租赋及关市之税。两人从南郊来,桓行简一脸风尘仆仆,马靴脏了,也不在意,“常平仓得尽快建起来,丰则籴,俭则粜,即便遇到像今岁这样的凶年,不至于饿死人。”

公府里的事,禁军的事,眼下要出征的事,没一样让人轻松的。桓行简每日精力好极,无穷无尽,不过睡两三时辰,第二日又是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的模样。里外大小事务,无一不勘察了个遍,纲纪甚严。

虞松跟出来惯了,他本是个文士模样,白白净净,一张脸皮子糙了几分。此刻,同桓行简说话永远是个斯文谨慎的神态:“是,郎君看得长远。”

脑子里却算着卫会这少年人怎么回事,眼看这要动身南下,过了十日之期,怎不见来公府拜会郎君?虞松琢磨了半晌,也知道他那人神出鬼没的,最无常理,不好揣度,只好想着再耐心等上一段时日罢。公府里,务实的人才不少,卫会若是能来,定是最机敏的那一个。

虞松很愿意为桓行简举荐这样的少年郎,于是,略略一提:“太傅将本外放的卫毓又召回了朝廷,他那个弟弟,其实并不逊色于他。”

桓行简脸上淡淡的,气度越发沉稳:“有所耳闻,不过,少年人华而不实或是名过其实也是有的。到底怎么样,要用了才知道。”他目光一转,罕有的同虞松开起玩笑,“我初见主薄时,见主薄是个文弱书生样,不想下笔如刀,刀刀要害,望主薄日后也千万不要吝惜怀中利器。”

这是要他表忠心了,虞松焉能不懂,他望了眼桓行简那张年轻的脸,忙垂眸应了声“是”。

过宣阳门,听驼铃声传来,有碧眼雪肤的胡姬出入铜驼街。桓行简信步上前,这批货物多为玛瑙、珍珠、绿松石等。他手一伸,翻出个波斯国的假面,纯金打就,沉甸甸的,美丽的胡姬用生硬的官话跟他搭腔,他笑笑,爽快付钱要了。

刚抬脚走人,身后一群小儿乱哄哄唱着歌谣蹦跳着过去,桓行简捏着假面,入耳的不过两句:白马素羁西南驰,其谁乘者朱□□!

清脆的童音远了,他嘴角一弯,问虞松:“主薄听见了?”

洛阳城中,黄口小儿每日乱窜嘴里童谣早不知换了多少首,虞松习以为常,笑道:“属下刚听了则逸闻,说白马河里跑出匹马,奔到牧场里,引得百马长嘶附和,声达于天。”

桓行简嗤笑一声,目有嘲弄:“看来,太尉跟楚王是下了番功夫的,雕虫小技。”

虞松每日在公府里忙得脚不沾地,出城公办,也是快去快回。一首童谣,没怎么往心里去,听桓行简话里有话,不及细思,身后传来一道轻快声音:

“卫将军。”

转头见是卫会,虞松颇意外,卫会冲他微微一笑,神情难得持重。虞松笑笑,一副静候卫会表现的情状。

果然,桓行简继续往前走了,状似无意问卫会:“士季听到刚才那首童谣了么?”

卫会规规矩矩的,自然跟上,同桓行简保持着微微的距离:“是,会愿为将军解题,还请将军折节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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