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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沧玉走进门来将这幼兽提起放在床上,方才罢休。

“你该不会是个哑巴?”沧玉见过倩娘的嘴巴功夫,除了毒舌之外,吃饭也不马虎,虫子毒蛇再是粗壮,她一咬就断,这幼兽被她咬了好重一口,却一声不出,不是个傻子就是个哑子。

这小兽的眼睛冷冷的,像是两团幽冥之火,他平静地看着沧玉,仿佛在看个死物。

沧玉看得心里发寒,又觉得自己可笑,这幼兽不过出生一日,哪能有这样的眼神,便将这幼兽举起身来,左右观瞧了一番,想起方才的事,心有余悸道:“你这小家伙,倒比我命苦许多。”

他正唏嘘着,冷不防手上发疼,原来是那小兽伸长了脖子,低头往他腕上重重咬了口。

这一口可没留半点情面,直接出了血,沧玉急忙甩脱了手,这幼兽掉落在床上连连打了个四五滚才稳住身体,弓着身体,死死盯着沧玉。

沧玉低头瞧腕上的伤口,几乎被咬穿了,血却没溢出来,大概是全被这幼兽吃到嘴里去了,不由得心中又惊又怒,一时却又分不清是这幼兽被吓坏了,还是天生嗜血。好在只要他不动,幼兽也不动,沧玉想了想,心下稍安,觉得许是方才倩娘将这幼兽惊吓过度,而非是天生嗜血。

这么折腾也不是回事,昨日准备的衣窝还没拆掉,沧玉将这幼兽推了两把,见对方跌跌撞撞地滚进衣窝里去,这才安心。

沧玉有心想试试这幼兽是不是真能解了重明鸟留下的旧伤,心思在腹里绕来绕去,来往了好几个回合,这才挽起袖子,将满是灼伤的另一只手臂放在衣窝旁,故作自己全然不知,阖起眼来假寐。

那幼兽初时毫无反应,时日一长,方才爬出窝里,趴在了沧玉的手臂上嗅了嗅,他浑身都干巴巴的,表皮如同干掉的血痂,蹭在肌肤上有些麻痒,唯有鼻尖舌头是湿润的,那幼兽往伤口上舔了舔,热意瞬间就消退了几分。

沧玉强忍着没有睁开眼睛,好半晌后,手臂上的麻痒之意渐渐消失了,那幼兽不知爬去了何处,他正要睁眼,忽然觉得指尖一热,有什么湿润的东西碰了碰自己,又很快消散成了冷意。

大概过了有那么几分钟,沧玉才意识到那是幼兽的鼻子。

不知为何,沧玉忽然觉得心中一热,无端生出几分暖意。

这次沧玉耐着性子等了许久才睁开眼睛,他胳膊上的伤果然已经恢复了不少。

而幼兽睡熟了,那双冷冰冰的眼睛闭上了,四肢缩在腹下,看上去简直像块被岩浆浇得皮开肉绽的石头,与他那性情倒是很像。

沧玉伸出手去,轻轻抚过幼兽粗糙的背脊,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声,收回手来闭眼睡着了。

如此就过了三四个月,幼兽每日睡在沧玉床头,仍是那般乖张的性子,与谁也不亲近。倩娘于心有愧,为了讨他欢心,眼巴巴去收集了最鲜美的果子捣成果肉糊糊喂给他,这幼兽吃了便罢,从不感恩,这糖衣炮弹只吃糖衣,炮弹总砸倩娘个晕头转向,每回倩娘想趁机摸摸他的脑袋,少不了狠狠一口。

亏得倩娘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起初沧玉以为这幼兽只是对倩娘留下了阴影,直到后来赤水水与春歌接二连三造访,众妖在幼兽那都得到同样的待遇后,沧玉才真正意识到,这幼兽最初不反抗,是因为他那时出生不久,无法反抗,待有了力量,就绝不低头。

沧玉的待遇稍微好些,这幼兽还容得他在自己枕边酣睡,可是清醒时想动手动脚,与其他妖也是同样的下场。

好在沧玉并不喜欢闹他,又感念这幼兽每日帮自己吸取重明之火,颇是尊重幼兽的“个兽隐私空间”,两妖倒也相处融洽。

倩娘较缺心眼,也可能是滤镜太过,并没怎么看出猫腻,每天只想着怎么讨幼兽的喜欢,反叫沧玉连带受益,吃到了不少好果子。

而不知不觉,冬季过去,春日慢慢从风中飘来。

第二十四章

幼兽长得飞快,却始终没定下个名字,他生来没爹没妈,狐族高层几乎全是光棍,图个新鲜,就充作他长辈照顾他。

赤水水本要取个威武不凡的名儿,春歌却嫌难听;春歌起个风花雪月的名儿,倩娘又嫌俗气;他们三个怕沧玉与棠敷直接将幼兽名字定下了,便不肯让这两妖参与进来,因此耽误了好几个月都没起好名字,平日只唤做“小东西”、“小娃娃”、“小崽子”随便称呼。

直到春日来临,有一件事打破了起名的僵局。

青丘的狐族多数为妖,可追根究底仍然是兽,春季来临,本性便蠢蠢欲动,有伴的还好,没伴的就开始寻衅闹事。

就连沧玉也觉得心浮气躁,又听得漫山遍野都是狐鸣吼叫,都是些阅历尚浅的狐狸在求偶,更觉浑身燥热。

这热意还与重明鸟带来的伤势不同,简直像是把人塞在蒸笼里慢慢蒸,从里到外,直热到心窝子里去,好似哪儿都汗津津、湿腻腻的,连院子里沁人心脾的桃花淡香闻着都觉得甜得作呕。

这哪是春日,简直就是酷暑。

沧玉倒没失态,只觉得身体发热,骨头酥软,连修行都顾不上,想在书架上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清心的口诀,好不容易翻到相应的典籍,却指向了清心诀,他左翻右找都不见书,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本书早被自己顺手送给了容丹了,不由得眼前一黑,只能咬牙忍这热意。

他心中热得慌,连照顾自己都顾不上,觉得有种破坏性的本能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管束这种本能都耗去全部心神了,每日只能变作原型,用法术制造些冰块,将小屋弄得像个透风的冰窖。

好在倩娘全然不受影响,整日没心没肺的,近来又去英水里捉了几条鱼儿,捣碎成鱼肉泥喂给小兽吃,倒庆幸有她照顾,不至于叫这还不会觅食的幼兽饿死。

到底是初次做妖,沧玉不知道寻常妖类是怎么反应的,只能强忍不像赤水水与春歌等狐习以为常。赤水水更是聪明,春季是最躁动的时节,他就带着幼兽到处磨炼,增加实战经验顺带发泄火气。

这日赤水水又来,见沧玉仍是闭门谢客,倩娘则不在窝里,干脆抄起幼兽提在手中,直接出去了。

兽族不像人那般长得缓慢,可要开灵智化成妖却十分困难,狐族多是妖族与妖族一同繁衍,因而子嗣也大多出生便开了灵智,身子骨早早长成了,神智却跟不上,因此多数都是些可以训练的幼崽,春季对于他们而言,是最容易躁动发脾气的叛逆期,赤水水干脆一股脑全打包,带着出去训练了。

所谓一视同仁,刚出生不久的幼兽自然也不例外。

幼兽被赤水水早上抱走,晚上送回,正合了倩娘觅食的时间,她总是早上吃些果子便出去寻觅更新鲜软嫩的兽肉,黄昏后带着食物回来喂给幼兽。

就这么一连训练了半个月,倩娘都未曾发觉任何异样,加上这幼兽生得本就黑黝黝的,即便哪里受了什么伤,自也是浑然不觉。

还是有日倩娘提前归巢,才发觉幼兽不见了踪影,顿时急得上蹿下跳,四处寻找了一番,这幼兽极少动弹,加上外头篱笆合着爬不出去,若非旁人所为,断无可能没了踪影。

倩娘平素一张利嘴,除了一个挚交,并不与任何生灵亲近,沧玉虽是她的主人,但两妖关系只是寻常,加上沧玉少言寡语,她居于狐族确实平安无事,可难免感觉寂寞。

直到这幼兽破蛋而出,哪怕是个哑巴,也是陪伴身侧,倩娘平日与他有来有往,逗弄起来十分开心,三四月来全赖与他亲近解闷,倒真叫个视如己出,如今幼兽不见了踪影,哪能不心急如焚,急忙用鸟喙叨门,又用羽翼扇风,将沧玉的木门拍得啪啪作响。

“沧玉!沧玉!小东西不见了!他不见了!”

她只管大声呼唤,到最后险些要哭出声来。

沧玉在里屋静心修炼,这春日情热,最初抵抗不住,久了才慢慢习惯,如今听得倩娘在外痛哭嚎啕,急急穿了外衣开门,见她瘫倒在地,哭得满脸泪花,伸手将她扶起,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发生什么事儿了?”

“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把他偷了!”倩娘抓着沧玉的衣摆,几乎喘不来气,失声痛哭道:“沧玉,小东西没了,我见不着他,哪儿都找过了,他这么小个娃娃,会不会叫坏妖怪吃了去?”

她嘴巴虽坏,心底却不坏。

人与妖都是一样,与自己无关的便不放在心上,可一旦生出感情,就全然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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