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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曾说过,天底下的任何谋略,精髓皆在一个“知”字。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知”的要义,一在于广,二在于通,三则在于快。三者缺一不可。

如当年在雒阳,我之所以能够在大长公主等人中间周旋,面上看,是得益于祖父传给我的本事,但其实这不过只占了三分。更为重要的是,我平日混迹仆婢之中,知道了诸多消息,可从中择选,加以利用。若无这些积累,就算祖父给我上天入地的本事,我也全然不得头绪。

而离开雒阳之后,我虽也在万安馆故技重施,但海盐毕竟是个偏鄙之地,除了本之事,外面来的消息都转手了几道,不但早过了时,也不可靠。自从重新出来,我总能感觉到自己为之掣肘,总须花费许多精力应对未知之事。与此相较,秦王则往往走在了我的前头,令我十分不快。

我又问符进:“秦王这般喜欢信鸽,也不知给他养鸽的人有多少?”

“多了去了。”符进道,“三年前开始,秦王便到处招募善养信鸽之人,如今少说也有……”

“符进。”这时,一个声音传来,将符进的话打断。

我转头看去,是裴焕。

只见他神色严肃地走过来,看了看我,目光落在符进脸上:“莫扰夫人,将鸽笼搬到船头去。”

符进忙答应一声,站起来提起鸽笼匆匆走开了。

我一阵扫兴,看向裴焕,没好气道:“符兄弟并未扰我,将军何必将他赶走。”

裴焕道:“他年少不懂事,怕冲撞了夫人。夫人若想知道何事,在下亦可告知。”

他会告知才有鬼了。

我看着他一脸正色的模样,知道他这般深得秦王信任的人,定然不好糊弄,也不再纠缠下去。

“将军既随身带着信鸽,想来我去辽东之事,已经报知了秦王。”我说。

“正是。”裴焕道。

“将军还不曾告知,秦王究竟如何染了疫。”

说到秦王的病情,裴焕的神色沉重了些。

“大王染病之时,在下正在秦国,不在居庸城。”裴焕道,“此事只有几个重臣知晓。不过在下两个月前已经听闻了中原疫病之事,蔓延甚快,大王辖下靠近中原的数郡都有了疫情。范阳郡最重,上月之内,死者已达千余。也就是在上月初,大王曾往范阳郡巡视,住过些时日。”

我颔首,看着他,笑了笑:“我上回见到将军,还是桓都督与秦王结盟之时。不知那以后,将军去了何处?”

裴焕道:“在下先随大王回了居庸城,而后,回秦国驻防。”

我说:“想来这驻防,主要防的还是凉州,否则怎会这般巧合,圣上和沈都督才出了凉州就堪堪遇上了将军?”

裴焕目光微动,随即道:“夫人哪里话。大王与桓都督乃一家,自不会防备。”

我和颜悦色:“将军不必紧张,我这人就爱猜测,都是闲聊之言,莫放在心上。秦王染疫这般十万火急之事,他不首先派人来找我,却教将军先堵沈都督和圣上,跟着他们周折一番,最后才到扬州来告知我实情,着实教人难解。若我恰好不在扬州,不知将军又当如何?”

裴焕却神色无改,道:“夫人和桓都督行踪多变,实无迹可寻。前番我等听闻了临淮王之事,才知晓夫人和桓都督去了淮南,而后,又打听不到了踪迹。大王染疫之后,谢长史等人亦甚为着急,欲往各地搜寻夫人。大王说不必去别处,夫人定在扬州,故而令在下往扬州而来。”说着,他停了停,“至于堵沈都督和圣上,大王的信夫人也看了。大王交代过,唯有如此,夫人无后顾之忧,才会愿意到辽东去。”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态度颇为诚恳。

听前面的时候,我甚是得意。当时我和公子一路变换容貌,时而乘舟时而乘车,就是为了不让秦王的人来烦我。

但听到后面,我忽而有一种被人看透的不快感。

“是么,”我说,“秦王怎这般笃定我在扬州?”

“在下不知。”裴焕道,“待到了居庸城,夫人可亲自问大王。”

这是自然,这种妖孽,留着也是祸害,如果不是用得着他,我希望他在我到居庸城之前咽气。

不咽气也可以。那疫病有时会留下些后遗症,眼瞎毁容瘸腿半身不遂什么的。

秦王可得个一两样,充实人生。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开怀起来。

“自当如此。”我淡笑,凉凉道,“可惜少说也要半个月才到,真让人心焦。”

第288章 海船(下)

船沿着水道过了扬州, 顺流出海。

无论程亮还是裴焕一行,都是北方人士, 刚见到茫茫大海的时候,皆颇为新奇,纷纷到甲板上观赏风景。

“啧啧, ”程亮双手扶着船舷眺望,一脸豪情, “海天一色,无边无际, 壮哉!”

符进在船上年纪最小, 也最是好奇,跑上跑下。看到海鸥在头顶盘旋, 还去拿了些鸽食来喂。

“这些海鸥似也颇通灵性,在这海上飞得也快。”他说, “若捉来驯一驯, 不知可否像鸽子那般传书?”

一个水手听了, 笑道:“这我等了不知。不过海鸥可不似鸽子,野得很。你喂食也须小心些,它们知道你那鸽笼里有吃的, 说不定会来争抢, 伤了你的鸽子。”

符进被唬了一下,忙将鸽食收起来。

两日之后,这些人终于受不了船上的颠簸。饶是没有大风大浪,一个个也开始上吐下泻, 卧床不起。

幸好出来之前,我预见了此事,让公子将几个柏隆手下的侍卫派来。他们皆海盐人士,熟悉海船,当程亮和裴焕等人晕得七荤八素的时候,他们安然无恙,船上不至于连个能站直的守卫都没有。

如虞衍先前保证,这季节行船尚算顺利。船绕着海岸航行,八日之后,舟师指着远处竦峙的海岛,对我说:“过了那处山峡,便是渤海,再走两日,可到燕国。”

裴焕这几日深受晕船折磨,吐得面无人色,却仍强撑着从榻上起来,令舟师在北边的海港马石津靠岸。

马石津地处渤海入口,为辽东统辖。我知道裴焕的用意,必是早已得了秦王的命令,在马石津接应消息。

待舟师将船开入马石津的海湾,停靠在岸上。没多久,只见一个士吏打扮的人骑马朝这边奔来,上船之后,将一封信交给了裴焕。

裴焕接过来看了看,对我道:“大王就在燕国,夫人准备准备,上岸之后,便可去见大王。”

高祖皇帝得了天下之后,将幼弟封在了燕国。当今的燕王,与秦王同辈,据说立嗣之时,得了秦王的支持,故而对秦王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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