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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申拍拍他的肩,道:“你是徐帅义子,某看在徐帅的份上,暂且作罢。若是你口中有半句谎言,今日之事,改日我定要从徐帅身上一一讨回。”

叶刑司瞄瞄手中的刀,心中生出无限的遗憾来,当个游侠儿好汉,为了不平事,杀人取首级,实是痛快哉。

阿弃捅捅叶刑司的后腰,二人出了一箭远,叶刑司这才问:“好大的官威?”

“他是圣上亲信,哪个不与他脸面。”阿弃道。

“你怎识得他?”

阿弃稍稍一顿,含糊道:“他来拜访过义父。”

叶刑司点头,他急着见雷刹,问过便算,眼见要回不良司,心里反倒更急起来,脚上一发力,将阿弃与瘸腿驴甩在了身后。

雷刹从收到叶刑司鹞鹰送来的归信起,就在等他回不良司,二人在正堂前相遇,一时无言,互相一颌首,雷刹便命差人关了议事厅大门。

单什与阿弃不明所以,阿弃动了动嘴唇,想出事询问,被单什一把搂住脖子捂住了嘴。

叶刑司解开包袱,揭掉油纸,露出厚厚一卷纸卷,他抬手一抖,纸卷扑楞楞地平铺而去,至门口又打两三个来回。纸卷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都是名姓,上有籍贯年纪卒年,粗略估算,已过千之数,上千个卒字在纸上齐列在那,明明不名墨书,却令人毛骨悚然。

叶刑司取下腰间铜铃,轻轻搁在几案上,然后,他对雷刹道:“他们,全都魂消魄散,天地之间,无他们一丝残留。”

“副帅,这只是我所能查到的,我不能查到的……”

雷刹看着纸卷上一列又一列的名姓,一个又一个用朱砂写就的卒字,案上的铜铃“嗡”得一声,像孤坟前行僧手摇佛铃留下的悲悯。

第73章 石出(三)

铜铃古朴厚重, 暗哑无光, 它明明不过半指来宽,却显得那么沉, 那么重,不知哪朝哪代哪人所铸,它沉默无声又似含有千言万语。

这是风寄娘所有, 叶刑司临行前, 她托雷刹所交,言道:“这是搜魂铃,寻世间散落魂魄, 搜人间莫白冤屈。”

雷刹不解道:“我以为人死转世。”

风寄娘笑起来,笑里意味不明,回道:“雁过尚且留痕,风生水起涟漪, 何况人?”

但是,叶刑司这次出行,搜魂铃…… 无声。

那些人消散得无影无踪, 无念,无怨。他们出生时或呜咽, 或大哭,继而蹒跚着跌撞着长大, 或庸碌无为,或搏得万贯家产,或通晓诗书, 或家有妻妾儿女成群。他们来得坦然喧嚣,去时寂寂,烟消云消,连半点的不甘都没有。

那些的默然反而令人生怖。

单什与阿弃都头有点发懵,那些鲜红的卒字让他们感到愕然,知晓此案涉及人数过千,可到底隔了层云雾,有点摸不着头脑。

叶刑司闭了闭眼,他本不屑鬼神之道,出去查案时还有点不以为然,即使名录在手,他也不过尔尔,上面所记或生或死的,生者还在人间,死者已归尘埃,哪怕搜魂铃响,夜色下藏在暗处,躲在虚无间的残魂听到铃声,飘飘荡荡地现出影迹与他回应。

除却死者。

叶刑司不曾见过这等诡异的景象,心头骇然,却仍无感,他们无应答,他们许是消失得古怪,可是对于一个个无法回应的已死之人,叶刑司实在生不出多于的怜悯。

直至在一个小村,户主已经垂老,他亦是名录上的人。老者所生子的几个子女,二女已经出嫁,长子应召入伍一去不回,二子溺水意外身亡,三子染疾无钱医治也已西去,留下二老相依为伴。

叶刑司寄宿老者家中,稀清的黍米粥,一碟盐醋长豆,一碟风鸡,这是这户贫家农户一年到头也难得丰盛的一餐。叶刑司拿银酬谢,睡到半夜,听到老妪饮泣,才知老者寿终,他后知后觉地摇了摇搜魂铃。

老者茫然站在床前,看着发白背弯的老伴,叹息一声,与叶刑司道:“过路郎君,托一句话与我老妻。”

叶刑司道:“老丈请说。”

老者魂魄正欲开口,叶刑司只感手背一凉,一股阴寒之气顺着脚底背爬到头发丝,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再回过神,老者已经消散。他再摇搜魂铃,铃声荡开,却是死寂的永夜,风声、泣声、喘息声全都消于无形、

等叶刑司再一眨眼,屋内昏昏惨惨的油灯摇着豆大的微火,将老妪身影挤在斑驳的泥壁上,干草垫散发着霉腐的气味,一床破被盖着老者还残留着些些余微的尸体。

老妪悲泣着,她又是平静的,嘴里絮念着:“人老,哪有不死的,好赖去得安生,没病没痛,是老天厚待了,厚待了。”

叶刑司的五脏闷着一团火,发不出来,只将自己的肺腑烧得滚烫,连着悲伤惊愕都化成温烫的灰烬。

他帮着老妪葬了老者,老妪擦泪:“善心的小郎君,老头一辈子没交好运,死了倒遇见好心人,他有幸,在地下可以好好闭眼了。”

叶刑司几乎逃着离开这个小村,不死心地到老者坟前摇了摇搜魂铃,木然地在纸卷上用朱笔写下一个“卒”字。

他消失了,没有逗留,没有不甘,没有怨气,没去黄泉。

雷刹拍了拍叶刑司的肩膀,单什塞给他一小坛酒,道:“好兄弟,醉上一场,好生睡上一觉。”

叶刑司这才觉得四肢百骸都透着酸疼疲倦,抱着酒坛,拖着步子,慢吞吞地加回到住处,将自己灌得半醉,睡死了过去。

阿弃仔细将纸卷着卷好,雷刹伸手拦了一下,沿着铺开的纸卷慢慢踱步。这些人,来去不同,名姓不同,男女不同,年岁不同,相同的只有出生时的时辰。

这个时辰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戌”时,日夕之时,十二个时辰中最后第二时,天到一更,残阳已落尽,天黑又未黑,物朦胧人闭户,将定又未定。

可是,它又是这么稀疏平常。

阿弃蹲那,也摇着头:“戌时,我也是戌时生的,这犯了什么大忌?”

单什道:“应没什么大忌紧要,听闻早些不良司声势最盛时的十二卫,都是挨子丑卯寅排的,也没见将戌给刨除在外。”

雷刹同样摸不着头脑,单什更是满头乱草,抓抓腮边的胡子道:“这神神道道的,还是要找风娘子,我们哪懂东西南背。”

雷刹略一点头,就见单什阿弃齐齐看着自己:“怎么?”

单什挤眉弄眼:“这风娘子回了归叶寺,我们与她并不相熟,怕是请她不动,还要副帅操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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