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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春娇此刻也认出来了,这少女名叫林香莲,小她一岁,也是村中一起长大的玩伴儿。

林香莲五岁时便没了父亲,和其母林婶儿相依为命。小时候村中的顽童没少因此欺负她,易家兄弟看不过去,为她出头打过架,她就常叫着哥哥姐姐,跟在三人身后。秦春娇去京城之前,两人私交甚笃,是无话不谈的姐妹。

这三年过去,林香莲个子倒是没怎么长,比秦春娇还要矮上一头,一张容长的脸面,皮肤很是白净,两道细长的眼睛,唇极薄,鼻子被冻的通红。她算不上美,却透着一股子的可怜劲儿,那双眼睛瞧人时,总是躲躲闪闪,仿佛林中受惊的小鹿。

她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粗布夹衣,下头一条旧棉裙,都是不知穿了多久的衣裳。

秦春娇想起那些旧事,张口:“香莲妹子……”话才出口便哑然失声,今时不同往日,她的身份现下是极尴尬的。

易峋没有动身,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问道:“你这一大早跑来,出了什么事?”

林香莲眼眸微红,嘴唇嗫嚅着:“易大哥,我娘昨儿夜里发了高热,这会儿开始说胡话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7章

堂上一时没人说话,只听见林香莲小声的抽噎声。

易峋放下筷子,问道:“没请大夫么?”

林香莲抹着眼睛,说道:“村里的黄大夫,去岁回老家了,还没回来。”

易嶟看着易峋,说道:“听赵太太说起,上河村还有个姓刘的大夫,医术很是不错。”

易峋尚未开口,只听林香莲小声道:“易大哥,我娘病着,家里怕是离不开人……而且、而且才过了年,家里紧张的很……”

她话未说尽,易家兄弟却已经明白过来了。上河村距下河村大约十里的路途,不是个年轻女子轻易就能走个来回的。林家孤儿寡母,从来就不甚宽裕。

只是自打易母过世之后,易家兄弟两个也常受林家的照顾。林家母女常抢着帮他们做些缝补的活计,又或送些自家做的腌菜吃食。故而,林家开口求助,他们也不好拒绝。

于是,易嶟便接口说道:“哥,我陪香莲妹子去一趟。如今家里不耕地,我便骑了骡子去。”

易峋听着没什么不妥,颔首:“你去也好,快去快回。”

林香莲满心失望,她原想着是要易峋陪她去的。

为了掩饰脸上的失落,她慌忙低下了头,却在乱中触到了秦春娇的眼睛。那明亮的眼睛里,透着一丝精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她心中一慌,忙忙挪开了眼神,落在了那盘馒头片上。

馒头片泛着金黄的色泽,散发着过油的焦香,显然是油炸过的。

林香莲心头一动,浅笑着说道:“才过了年,两位哥哥就吃起油炸白面馒头了。”说着,顿了顿又道:“想必是春娇姐姐回来了,两位哥哥高兴?”

她这话虽没有全说明白,底下的意思却是清清楚楚。农家从来节俭,白米白面和油都是金贵物。这不年不节,又不是农忙时候,吃白面本就算是奢侈,何况是下油炸了的?她这话底下的意思,便是在说秦春娇大手大脚,浪费粮食。

易家兄弟都是男人,饮食上来从来不大讲究,这盘馒头片当然不会是他们炸的。

秦春娇哪里听不出来她这话外之音,在相府待了三年,她见识过各样的面孔心机,林香莲这点小伎俩她怎会看不出来?甚而,从她进门之后,一言一语打什么算盘,她都看得清楚。然而现下,易家算是她的主家,林香莲是客,她不方便说什么。

易家兄弟,却都有些不大高兴了。

易嶟脸上浮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点头说道:“春娇妹子回来了,我们自然是高兴的。”

易峋没有接话,却自盘里拈起了一块馒头片咬了一口,淡淡说道:“我喜欢。”

林香莲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她没想到过了三年,这兄弟二人还是如此看重秦春娇。

她尚未开口,却听易峋说道:“既然林婶子病着,你们就赶紧去罢。”说着,他顿了顿,又道:“这馒头片炸的不错,你也带些回去,我们家里还不难在这上面。”

易嶟也接口道:“是啊,春娇的手艺真个没的说。香莲妹子,你就包些回去,让林婶子也尝尝。”

林香莲脸色微白,强笑着道了一声谢。

秦春娇去厨房取来一个篮子,拿油纸将剩余的几块馒头片都包了,拿给林香莲。

林香莲接了篮子,向她浅浅一笑,却没说什么。

易嶟回房略收拾了一下,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出门牵了骡子,便招呼着林香莲去了。

林香莲捏着篮子,低着头走到门边,尤有些不死心的回头看了易峋一眼,却见易峋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只得垂首去了。

这两人离去后,屋里只剩下易峋与秦春娇,忽然有些安静。

吃过了早饭,秦春娇把碗筷收拾到了厨房洗了。今日是正月十七,照例是要吃一顿饺子的。这包饺子却是个费时间的活儿,面须得一早活好醒着,这样包出来的饺子面才筋道,所以若要包饺子,这时候就要动手了。

她正想舀面粉和面,却忽然想起方才林香莲挑唆的口舌。

林香莲的心思,她看的明白,这分明就是看上易峋了。她在相府里为婢三年,看着那些妇人们争宠斗艳,大公子房中的几个美婢,为了争一个通房的位置,耍尽了心机手段。林香莲这点点伎俩,还当真有些拿不出来。

想起相府里的旧事,秦春娇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她并不是个善于献媚争宠的人,容貌在相府后宅那花团锦簇的地方,也不那么出挑,怎么就得了相府大公子的青睐?

初入相府,她也惶惶不可终日,小心翼翼的揣摩上意,谨言慎行,只求能平安自保,清静度日。

当初,相府买她进门,本是说给相爷做通房的。但进了相府的门,大夫人却闹了起来。她这方知道,原来这买通房是相爷姨娘的主意。这妻妾二人整年都在争宠,为了与大夫人抗衡,王姨娘便想着弄个人进去,派人在民间打探合适的人选,一来二去就找到了她家。

那人同她父亲有那么一点交情,常在一起吃酒赌钱,见过她两面,相中了她的容貌,便撺掇着她父亲秦老二把她卖掉。恰巧那时候,秦老二欠了赌庄的钱,驴打滚起来,实在惊人。那人又说的天花乱坠,什么当了相爷的姨太太,一家子都能飞黄腾达了。秦老二动了心,便同意了。

进了相府,大夫人死活不同意,同王姨娘闹得不可开交,相爷是个在女人面前立不起来的男人,妻妾争执,他竟躲了出去。

秦春娇当时在相府之中,不伦不类,不知该算什么。王姨娘与大夫人各不相让,最后是老夫人出面,留她在房中服侍,做了个二等的丫鬟。此后,她凭借着左右逢源,处事圆滑的本事,日子过得倒也顺遂。

她在老夫人房中服侍,除却送个东西,传句话,平日里与大公子是没什么往来的。她也不知这大公子怎么忽然就看上了她,先是写了一些她看不大明白的情诗,接着便是无端端的在花园回廊各处堵她,临末竟然生出了把她要到房里的心思。

这件事不知怎么就传进了大夫人的耳朵里,大公子尚未娶亲,怎好先行纳妾?何况,她到底是王姨娘弄进府里的人,大夫人总是时刻提防着她,又怎会容她给儿子做了通房?于是,就在初十的夜里,生了那件事出来。

相府素来看重子孙,出了那样的事,连老夫人也护她不得。何况,她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下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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