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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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远秋抱着的酒到底没喝上,宋丸子就算身体再弱,对付一个病弱少年总是足够的,那瓶酒被她灌了醋,苏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脸皱的像是个后厨窦二娘刚出锅的大白包子。

几天后,又是夜深人静的厨房,他们又见面了。

“五两银子一瓶的邵记竹叶青,你要是再给我倒醋,我、我……我就跟我奶奶说我喜欢你,让她把你拨到我房里。”

“我就可以到处搜罗你藏起来的酒,挨个倒醋了。”

如月下新雪的那张净白脸庞又鼓了起来。

那时的宋丸子脸还是白的,玉似的白,多少油烟蒸腾都不能让她的脸有丝毫失色,可是这种白碰到了苏小少爷的雪肌,就显得不那么柔,不那么娇,不那么讨人喜欢了。

大概苏小少爷就很不喜欢她吧,那之后就再没出现在后厨房了,直到又过了几年,宋丸子才再次看见那个贪酒、爱笑又会鼓起脸的苏少爷。

跟着沈师傅学厨第五年,那口八寸又九分的铁锅被地火之精烧裂了。

沈师傅把那口锅交给了宋丸子,让她用这些铁重新把锅铸好。

看着那堆被地火之精反复锤炼过的精铁,宋丸子低下了头,她的手已经变得坚硬粗糙,成了一双厨子的手。

交出了大锅的第二天,沈大厨离开了苏家,他说他这一生已经做了太多别人想吃的菜了,现在应该去把自己的余生也做成一道菜。

守着重铸的大锅,宋丸子成了苏家厨房里的第二个沈师傅,只是她性子活泼,不像沈师傅那么沉默。

人们叫她宋大厨,也有新进府的小丫鬟不知她底细,开口就叫她宋嫂子。

是了,按照凡人规矩,宋丸子也该是几个孩子的娘亲了。也不是没有人问过,宋丸子起先不懂这种红尘俗事,后来渐渐懂了,也学会了把话圆出去。

灶间是个看真本事的地方,老相爷、老妇人、大爷,还有几个少爷都喜欢吃宋丸子做的菜,老相爷和夫人偶尔还自己来找宋丸子说话,即使在很多人看来这个年轻的女人有太多“本分事”没做,显得特别“不本分”,也不会有人敢说难听的。

有一年中秋节,老皇帝突然到了相府,吃了宋丸子做的鱼肉羹大为赞赏,甚至想招她去当御厨,宋丸子借口自己身有残疾有碍观瞻,婉拒了。

那天夜里,长高了之后还是那么白那么爱笑的苏小公子又来了,他这次来不是为了喝酒,而是为了吃螃蟹。

“他们只给我吃了一个蟹钳子!”长大了小白猫明明面无表情,却让人听出了委屈巴巴。

“你身体虚,少吃是对的。”

“蜉蝣一日死生,谁会劝它多吃少吃?”

“蜉蝣没爷爷没奶奶,也没有大伯堂哥围在旁边哭天抢地。”

苏小公子被怼了一脸,手上接过了一个还热着的螃蟹。

六两一个的大闸蟹拿在手里沉甸甸地,满盖都是黄,爪尖儿里都是肉,吃一口蟹黄,他长叹了一声:

“这等美味,就算一年只吃一次,也值得去等了。”

“螃蟹正当季,想吃就趁着当季的时候多吃几次,何须再等一年?”

苏远秋看着那个不解风情的厨子,摇了摇头,清亮的眉目在月光下仿佛莹莹有光:

“人活在世,总得给自己找点盼头,这样不想活的时候想想树下的酒,未肥的蟹,去年植下的梅花,就能再捱锅过一年了。”

宋丸子不懂,嘴里咔嚓咔嚓,把蟹钳的壳儿咬碎了。

沈大厨的爷爷把锅做厚,沈大厨守着锅几十年,锅没厚也没薄,到了宋丸子的手里,她把锅越做越薄,八寸九分的锅点滴削减变薄,没有人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宋丸子就会把这口锅从灶上起出来,一点点地用刻上阵法。当锅变成四寸八分厚的时候,有人从远方来,给宋丸子带来了一个包裹,和一个消息。

沈大厨死了。

一包紫菜就是他的遗物。

淮水大涝,溃堤百里,他为了救两个孩子,被水卷走了。

那包掺着沙的紫菜,宋丸子细细地洗干净,包了素馅儿小馄饨把紫菜撒进去,吃了足足一个月。

一个月后,亲去灾区的太子殿下发了急病,还没来得及回京就去了。

皇上病了。

老相爷也病了。

病了的老相爷被抬进了宫里,看着皇上写下遗诏然后撒手人寰。

新皇登基,苏老相爷还是宰相,只是看上去又老了二十岁。

又一年中秋,苏小少爷又半夜摸来找螃蟹吃,看见宋丸子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黑了。”

想要用阵法将地火之精锁入铁锅里并不是易事,宋丸子几次火气入体,被折腾得浑身发红,白玉似的皮肤变成了淡淡的褐色,露在外面的眼睛倒比之前更加明亮了。

“你白,白嫩嫩的小少爷,最适合用油炸了之后沾酱吃,外面金黄,里面雪白。”

“听起来可真好吃。”苏远秋悠然神往。

那是风雨飘摇的一年,死亡成了一团夏天里的乌云,不知何时就出现,降下雨,和无尽的泪。

十月,苏老相爷病逝。

新皇未曾遣人吊唁,赫赫相府门前一下子车马冷落了。

阖府下人跪在老相爷的灵堂前磕头,宋丸子也跪了,苏老爷子喜欢吃蒸鱼、扣肉,还喜欢吃浓汁豆腐,年纪一把,长了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嘴里恋的全是厚重口味。

深夜里,宋丸子做了一碟小葱拌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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