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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在场人一头雾水,涟歌心中存疑,礼数上却不缺,福身做礼,“小女见过钟内侍。”

“姑娘莫客气。”钟易笑的很有几分慈祥,到次位坐下,对上首的萧元敬道,“咱家今次是奉了太后娘娘之命,前来请教二姑娘献上一物。”

他拱手朝着东方金陵方向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入秋后偶感风寒,身体抱恙,久治不愈。决明天师言娘娘是被毕月乌冲撞了,需得用两位宁平十四年三月初八卯时生的女孩儿的一缕头发,串成佛珠,于护国寺中百僧诵《华严经》满七天。太后娘娘佩戴在身,方能延年益寿,身体康健。”

父女俩皆是一愣,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件事。

钟易轻笑,“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在太后娘娘那里积了这么大的善缘,对二姑娘来说,那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啊。”

听起来确实是挺好的事。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但太后做为国母,莫说让她献上一缕头发,便是想让她献上一颗头颅她也没得选。何况钟内侍说的对,这于她而言,确实是在太后娘娘那里结善缘的大好机会。

涟歌恭谨道,“内侍大人言重了。能为太后娘娘尽绵力,小女义不容辞。莫说是要我一缕头发,就算是要我的血肉,我也在所不惜。”

“只是不知,这一缕头发到底是多少?”

钟易拍拍手,他身后的长随一个捧出锦盒,一个递给他一把剪刀,他走过去对涟歌道,“请二姑娘转过身去。”

涟歌从善如流,任内侍解开发髻,如锦缎般黑亮柔顺的秀发长及腰臀,是让人艳羡的美丽光泽。感觉他的手指在头上掠过,便听“咔嚓”一声,知道他是剪完头发了。

钟易用锦缎将那缕乌发束起,小心翼翼放回锦盒内。涟歌欲转过身将头发束好,却被他用双手稳住脑袋,耳畔传来他温和的声音,“咱家在宫里也常伺候太后娘娘梳头,就让咱家为姑娘把头发梳好吧。”

萧元敬自他接过剪刀便紧张得将心吊到嗓子眼儿,直到见他真的只是取了涟歌一缕头发才落下,听他这么讲,眉头微蹙,“小女如何当得大人伺候,请大人莫要折煞小女。”

钟易手脚利落,已经将涟歌全部乌发在头上挽成惊鹄髻,“太守大人不必介怀,二姑娘愿为太后娘娘尽心,便是咱家的恩人。咱家就是个伺候人的,为二姑娘梳一次头算不得什么。”

涟歌静静听着,心中腹诽,你虽是伺候人的,可你平日里伺候的也不是一般人啊。

钟易将先前从涟歌头上解下的发钗和珠花重新戴上去,动作间衣袖轻抚,刮到她的耳朵。后面的人虽是内侍,但到底曾是个男人,涟歌心中其实很有些不适应,被他衣袖一刮,小巧的脑袋下意识往前倾了一个弧度,露出一截秀美颀长的玉颈,衣领下一小块粉色胎记像是一瓣莲花。

钟易恍若未见,笑道,“多年未梳这样年轻活泼的发髻了,咱家的手艺竟然还未退步。”

涟歌莲步轻移,向他施礼道谢,“小女多谢大人。”

“不妨事。”钟易笑呵呵,对萧元敬道,“如此,咱家就先回京复命了。”

事关太后,他自不便逗留,为表郑重,萧元敬亲自将他送出府。

“父亲,儿子觉得这事情还是有些蹊跷。”萧洵在书架后面听得真切,觉得这事有些……难以言说。若要找生辰和涟歌一样的女孩儿,金陵里有的是符合条件的人选,怎还寻到千里之外的濮阳来了。

萧元敬哪里不知道这样的道理,他脑中闪过一个可能,心下骇然,脸上却神色淡淡,沉吟片刻才道,“事关天威,莫猜了。今日之事,别透露给你们的母亲知晓,免得惹她担心。”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应诺。

钟易于十日后回到金陵。

顺贞门是进入皇宫内院的最后一道关卡,钟意着长随递了牌子,验明身份之后,正要入内,却听身后传来马蹄踏地之声,猎猎声响,整齐划一,另有轻缓的车轮滚地之声相和。

知是有人欲进宫去,他连忙停步,退到宫墙一侧随守门士兵一同跪下,让贵人先行。

能于此处还乘坐在车辇上的,无非皇子公主宗亲之流,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内侍官惹得起的。

三十二人的皇子亲卫分成两排沿着宫道疾驰,靠近宫门时才停下,当先一人面若刀削,身材魁梧,着黑色飞鱼服腰悬龙泉剑,正是徐立。

守门宫人将朱色大门打开,亲卫开道,镶金嵌玉的紫檀蟠龙祥云车辇缓缓进入宫门,车角挂着宫灯当摇摇晃晃,月明纱制成的帷幔迎风飘扬。

大皇子仪仗一路行至长信宫,傅彦行从车上下来,少詹士陆宪之一见他便迎上去,“殿下,太仆寺员外郎黄宗在里头候着。”

傅彦行点点头,忽地想起刚才瞧见的人,叫住徐立,“将张玄晖叫来。”

张玄晖是太医院首,负责调理文昌帝的身子,前阵子太后有疾,也是他在着手医治,徐立知晓殿下想知道什么,准备退下又听他道,“查查钟易去做了什么。”

大楚皇室这些年,子息单薄。先帝那辈,只有先帝和老晋王以及早夭的福王三位皇子,公主也只得了南阳太长公主一个。

到了陛下这辈更是荒凉,先帝只生了他这一根独苗便龙驭殡天了。

皇帝陛下十二岁登基,十八岁大婚亲政,满朝文武怕他像先帝一样出意外,虽不敢明说,求他纳妃的折子却一摞一摞地往勤政殿送。他不堪其扰,一口气下令纳了四位妃子,直至皇后生下嫡长子,贵妃生下皇二子,娴妃生下皇三子,朝臣们关注的重点才从“陛下今天幸后宫了吗”改成“皇子殿下们今天做了什么”?

皇帝其实并不沉溺于女色,后再未纳妃,继三皇子后,只有皇后又添了华昭公主,其他妃嫔再无所出。只有四个孩子,对于皇帝来说还是太少,但是比起前几位,也算数目庞大了。朝臣们心满意足,整日里盯着皇子皇女们的成长教育,倒让文昌帝松了口气。

没了“朕的臣子整天担心朕的江山后继无人”的烦恼,帝王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政事上,励精图治,创立了“宁平盛世”,一时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许是天下安定的太久了,他没了追求,逐渐沉迷求仙问道,吃“仙丹”,用五石散,生生将身子拖垮。两年前忽然起了去泰山封禅的念头,却在前往泰山的途中风邪入体,一病不起,至今已缠绵病榻两年,不得起身。

朝中国事泰半交由内阁和两位皇子代上处理。

太仆寺员外郎是皇帝近侍官,每日在皇帝身边随侍,替天子传达旨意。

黄宗一脸肃穆,待下人都退下去,方才压低声音,对傅彦行道,“殿下,皇上早上发了头风……”

傅彦行眼中是化不开的浓墨,听了这话瞳仁微缩,黄宗知他心中不好过,却不得不道,“洛神医说,怕就是这几日了。”

他深深弯腰大拜,神态恭谨谦卑,对傅彦行道,“请殿下早做打算。”

第24章 云涌

傅彦行身形一震,陷入长考里。黄宗知道自己不便再待下去,躬身请退,“臣需得回陛下身边去,请容臣告退。”

傅彦行摆手。

十八岁的少年,平时里再英明神武,面对这样艰难的时刻,生离死别,即将失去最重要的亲人,焉能不痛。傅彦行双手微微颤抖,半晌才恢复清明。

外头有细微的脚步声,是徐立带着张玄晖至,傅彦行以手抚眼,瞬间恢复成高高在上,气势威赫的清冷模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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