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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腾没打算瞒她,“她怀疑我患上了ptsd,让我回去做心理治疗。”

冷静一惊,ptsd即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指遭受强烈的突发性、威胁性、灾难性心理创伤,导致延迟出现和长期持续的,以反复重现创伤性体验、持续的警觉性增高或回避行为未特征性症状,具有一定生物学特点的精神障碍。由于军事职业的特殊性和凶险性,军人常常成为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高发群体。

冷静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紧张地看着他,费腾摸了摸她的秀发,接着道:“我们狙击手定期一段时间会填写一些心理问卷,离开部队前,我填了几份,得分不太理想,不过很多狙击手都会有这种现象,并不能证明什么,我对自己的情况很了解,不能算做ptsd,你放心,我没事的。”

冷静却若有所思,她想起了之前两次费腾的过激行为,一次是病人家属指着她骂时,他差点掰断了那人的手;还有一次是小千家的金毛犬把她扑倒了,和她闹着玩,他却认为狗会对她造成危险,差点没抡拳打爆狗头。还有就是,她与他在一起的短短两个多月时间,就遇到他被噩梦惊醒过两次。

冷静的心有点沉重和担忧,想了一会,认真地问道:“费腾,我问你,你是不是时常做噩梦?”

费腾沉默了一瞬,才道:“也不是时常,一个月偶尔有一次。”

冷静将他楼得更紧些,仰头看着他,柔声问:“你能告诉我,你都做了些什么样的噩梦吗?”

费腾低头看向冷静,她的眼眸漆黑水润,那么温柔地瞅着他。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心,抬手轻轻磨蹭了她柔软的面颊,渐渐地就卸下心防,轻声道:“我有时会梦见我爸自杀的场景,有时会梦见那些被我狙杀的人,比如八九岁的孩童。”

费腾又和冷静说了一些他在维和部队的事,他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狙杀了不少妇女和儿童,虽然她们是危险分子,甚至是敌对恐怖分子,但她们毕竟是妇孺,这样鲜活的生命被自己终结掉,费腾哪怕心理再强大,他也是个普通人,难免会有一些愧疚渗入心底,折磨着他。

冷静发现他说他爸自杀的事时,他的眸光有些许轻颤,并下意识地垂下眼睑,而他说到狙杀妇孺时,虽心有愧疚,但眸光却坦然,无遮无拦。那么看来,他更想回避和拒绝想起的事情,是他父亲自杀这件事,这件事给他带来痛苦和折磨远超过他自己的想象。

第59章

冷静虽不是心理医生, 但她大学时期选修过心理学的一些课程, 她记得老师说过,心理层面有一个定律,越是抗拒,越会持续存在, 因此痛苦的本质其实是拒绝痛苦。就像我们紧张的时候, 拼命告诉自己不要紧张, 绝对不能紧张,却往往结果是越来越紧张, 越来越出错。老师还说, 从催眠学的角度来说,当我们暗示自己“不要紧张”地时候, 我们的身心会自动过滤掉“不”字,那么接收到的指令就是:要紧张!

当我们感到不舒服,感到痛苦时, 如果采取了回避、拒绝、对抗的态度和策略, 不舒服和痛苦的感觉就会越来越严重。而相反, 如果能够接受、允许甚至忍受一开始的不舒服和痛苦, 带着这种不舒服和痛苦的感觉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不舒服和痛苦感就会慢慢地被新的感觉所取代。

冷静坐起来一些,将头靠费腾的肩膀上,看着他,柔声道:“费腾, 不瞒你说,我曾向阿逸哥打听过你爸的事,我也还去网上搜过当年的事,据我了解到的,那件事不是一个意外吗?为什么你要耿耿于怀呢?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冷静的床正对面就是飘窗,窗户没关紧,风从纱窗涌了进来,吹动洁白的纱帘,飘起又落下,费腾盯着看了一会,缓缓开口道:“我爸的死,和我有一定的关系。”

冷静心揪了起来,另一只手从他的腰后绕过,与前面的手交叉,将他的腰整个圈在自己的手臂间,仰头看着他,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诉说。

“我小时候,我爸妈非常恩爱,就和你爸妈一样,我爸也是一个口才很了得的人,与冷叔叔不相上下吧。他不光会嘴上说,行动上也做,每次他出远门,都会做一件事,就是给我妈买礼物,各种小玩意儿、衣服、帽子、首饰、娃娃,只要他觉得我妈会喜欢的,他都买回来,他真的是一个宠老婆的好男人。”

费腾说着说着,露出浅浅的笑意,仿佛看到了爸爸妈妈年轻时恩爱的场景。

“当然我妈对我爸也非常好,每次他回家,总要烧好多的菜,还特意去学了按摩的手法,专门给我爸按摩,他俩经常嫌弃我碍他们的眼,经常把我打发出去玩,两个人躲在家里看电影,或者把我丢家里面,他们自己去逛街。”

冷静听得很认真,适当地插嘴进来:“那你岂不是很惨?”

费腾摇头,微微地笑:“不,我乐得自在,谁喜欢看他们在家你侬我侬的,他们玩他们的,我玩我自己的……”

然和费腾说到这里,眸光忽地暗淡下来,声音也不复刚才的轻快,变得艰涩缓慢:“我没想到有一天,他们真的不再你侬我侬了。那时我读高一了,我发现他们好像有点奇怪,在一起的时候,客客气气的,根本不像我小时候那样,说个话,连空气里都好像有蜜糖一样。我还以为是他们老了,已经过了那种你侬我侬的时期了,也没留意。直到有一次,我在学校拉肚子,身体不舒服,就提前回家来,一回到家,就听到他们在争吵,我爸还抬手打了我妈一耳光,我妈坐在床上哭。我很生气,我觉得男人不管怎么样,也不能打老婆,所以我冲进去,指着我爸大骂一顿,他也不还口,只在那沉默地抽烟,我妈使劲地拉我,让我别说了,我爸没做错什么……”

“我爸抽完烟就走了,走之前,说了句对不起,也不知道是对我,还是对我妈说的。反正我妈哭得更凶了。我问我妈怎么回事,她又不肯说。我妈是大学老师,性格温柔娴静,所以我怎么都没有把过错方往我妈身上想。”说到这里,费腾停了下来,烦躁地想要找烟抽,又想起一个月前他就开始戒烟了,因为冷静不喜欢烟味,她虽然没说,但她每次闻到烟味,眉头都拧得死紧。

冷静见他停了下来,神色有些烦躁,手在裤子袋的位置摸了摸,猜测他大概是想抽烟了,便道:“我这边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你上次没抽完的一包烟,你要抽吗?”

说着,冷静松开抱着他腰的手,转身要去拉抽屉,费腾的怀中陡然一空,心也跟着一空,立即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回自己的怀里,圈着她,下巴抵在她的秀发上,说:“不用了,你给我亲一口就好了。”

冷静也双手重新圈住他的腰,仰着头,看着他,娇柔一笑,说了声好啊,撅起粉嫩的小嘴,费腾低头亲了一口,心底里的烦躁稍稍散去了些。

他继续道:“高二时,有一次周末,我同学约我去踢球,刚好就是去了我妈所在的那所大学里,我妈那天早上说要去学校加班,我踢了几场球,天也渐渐暗了,我想着既然来了,就去找下我妈,坐她的车一起回家算了。我就去她办公室找她,她办公室门掩着,没锁紧,我就走过去准备敲门……”

费腾记得那天,苏岚穿了件棕色的呢大衣,靠坐在书桌上,她手上拿着条绢帕,正低头嘤嘤哭泣,时不时擦一下。

她对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只看得到他的侧脸,有点熟悉,但是想不起来是谁,他一手扶在苏岚的肩头,朝她走近一步,苏岚的头便靠在他胸口的位置,哭得伤心。

他刚想进去质问,身后就传来高跟鞋踩在走廊大理石地板上发出的嘚嘚声,他便用力地推了下门,却没进去,而是径直走了。

她毕竟是他的妈妈,他不想苏岚在学校里闹出什么丑闻,还被同事发现,那她就毁了。

费腾回到家后,就一直坐在客厅里等苏岚回来,直到晚上十点,苏岚才开门,回到家,她边换鞋边关怀地问他:“小腾,怎么坐在这里?晚饭吃了什么?饿不饿了,要不要妈去给你做点宵夜?”

费腾坐在沙发上,没转头看她,只冷冷地道:“我今天去你们学校了。”

苏岚忽地想起那大力地推门声,和办公室门口一闪而逝的高个背影,她明白过来,另一只鞋都没得及换好,就走了进来,坐在他侧手边的沙发上,神色惊慌地道:“小腾,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费腾腾地就站了起来,对她怒目而视:“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就是个背叛者,你背叛了我爸,还有我们的家,上次我还帮着你差点与我爸打起来,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口突然响起了熟悉的手机铃声,是费腾爸爸费昉的手机铃声。

母子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看,就看到费昉一脸震惊悲痛地站在门前,手上的手机正响个不停。

母子二人大惊失色,费昉很快就收敛了情绪,淡然地接起了电话。

他沉默地听着电话,只说了句,“好的,马上到!”,就挂了电话,他看向费腾,又淡淡地扫了眼苏岚,“还有紧急任务要处理!”

费昉毅然转身,又离开了家,总是第一时间奔向工作,奔向那些需要他帮助的人。

费腾跑到门口,在背后叫了他一声:“爸!”

费昉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眼费腾,朝他微微笑了下,说了一声:“等我回来!”

可是费腾再也等不到他的回来,第二天费昉就在执行任务中误伤人质,随后自杀。

“是我的错,我若不那么冲动,和我妈争吵,或许我爸就不会听到,他当时该有多伤心啊,被爱人背叛,又误伤人质,都怪我……”费腾说到此处,眼里已蓄满了泪水,他倔强地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拼命地攥紧手指,不让那滚烫的泪落下。

冷静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每呼吸一下都是痛的,她情不自禁地跪了起来,双手捧住费腾微仰的脸,俯身亲吻在他的眼角上,边亲边轻声呢喃安慰着:“不,这不怪你!你不要自责,你没做错什么。而且事情都过去了,过去了……”

费腾眼睑阖下,长睫扫在冷静的唇上,滚烫的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冷静尝到了他泪水的味道,有点咸有点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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