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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我以前认识的女人……她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杳无音讯。”

“诡异。”

“是啊。但现在我听说了一点她的动静,至少我觉得是她。可能是因为这样,我的表情有点古怪。”

“对。”

“我还是回家好了。多少钱?”

“改天再算吧。”

“那好,保重啦,阿密尔。”他说完从那群常客身边走过,听着他们随口丢出几句评语,然后一脚踏入暴风雨中。

那是一种濒死的经验。阵阵强风直接吹透他的身体,但他仍定定站了好一会儿,沉浸在往日回忆里。他想到瘦骨嶙峋的苍白背上的龙纹刺青,想到在调查一件长达数十年的人口失踪案时,在海泽比岛上度过一段天寒地冻的日子,还想到哥塞柏加农场内一个被挖开的墓穴,有个女人若非坚持着不肯放弃,险些便长眠于此。之后他才慢慢地走回家。不知怎的,门就是打不开,害他转了半天钥匙。他踢掉脚上的鞋子,坐到计算机前面,敲入“法兰斯·鲍德,教授”搜寻资料。

但他烦乱地难以专注,而是在心里纳闷着(以前也曾无数次想过):她到哪里去了?除了从她的前雇主德拉根·阿曼斯基处得到过些许消息之外,他没有听过关于她的只言片语。她仿佛就这么人间蒸发,虽然他们多少可以说住在同一区,他却从未瞥见过她的身影。

当然,那天出现在李纳斯公寓的有可能是别人。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除了莎兰德,还有谁会那么大剌剌地闯入?一定是莎兰德,而且皮皮……分明就是她。

她菲斯卡街住处门铃上方显示的名字是“v.库拉”,而他很清楚她为何不用真名。因为这个名字和国内有史以来难得一见、众所瞩目的一起审判案有关,搜寻度太高。坦白说,这个女人像阵烟一样消失无踪也不是头一次了。不过自从他因为她将一篇有关他的调查报告写得太详尽,而到伦达路敲开她的门把她臭骂一顿之后,他们俩从未分开过这么久,感觉有点奇怪不是吗?莎兰德毕竟是他的……唉,说实话,她到底算什么呢?

几乎称不上是朋友。朋友会见见面,朋友不会这样不告而别,朋友不会只靠着入侵计算机来联系。但他还是觉得和莎兰德之间有一种牵系,最重要的是他担心她。她的前监护人霍雷尔·潘格兰常说,莉丝·莎兰德总能渡过难关。虽然经历过可怕的童年,但或许正因为如此,她的生命力特别强。这很有可能是事实,不过谁说得准呢?像她这种背景的女人,加上爱得罪人的怪癖,实在难说。也许她真的疯了,六个月前阿曼斯基和布隆维斯特相约在“贡多拉”餐厅吃午饭时,曾这么暗示过。那是一个春日的星期六,阿曼斯基提出邀约,请他喝啤酒、烈酒,也请吃饭。虽然表面上像两个老朋友聚餐,但阿曼斯基无疑只想谈论莎兰德,几杯酒下肚后,整个人陷入了感伤的情绪中。

阿曼斯基跟布隆维斯特说了不少事情,其中提到他的公司米尔顿安保曾经为荷达仑一家养老院安装过一些个人警报装置。器材很不错,他说。

但就算是全世界最好的设备,一旦失去电力也没辙,又没有人想到去修理一下,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某天深夜养老院停电,那天晚上某个住户跌倒摔断了大腿骨,是一位名叫露特·欧克曼的女士,她就在原地躺了好几个小时,不停地按警报按钮都无人回应,到了早上已经情况危急。由于当时媒体正好都在热烈探讨对年长者的照顾疏失,这整件事便成了大新闻。

所幸老妇人熬了过来。但说巧不巧,她刚好是瑞典民主党某位大人物的母亲。当该党网站“解析”突然出现阿曼斯基是阿拉伯人的信息——顺带说明一下,他虽然偶尔会被戏称为“阿拉伯人”,事实上根本不是——网站立刻被帖文灌爆。有数以百计的匿名网友说“让黑鬼提供科技服务”就会发生这种事,阿曼斯基实在难以接受,尤其是这些情绪性发言影响到他的家人。

不料,仿佛变魔术似的,所有的帖文忽然不再是匿名。那些发文者的姓名、地址、职称、年龄全都一览无遗,排列得工工整整,像填了表格一样。整个网站可以说是完全透明了,当然也能清楚看到发文者不只是一些怪人疯子,还有许多具有一定地位的公民,甚至还有一些是阿曼斯基的同业竞争者,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这些原本匿名的攻讦者完全无能为力,他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最后终于有人设法关闭了网站,但没有人知道是谁发动了攻击——除了阿曼斯基之外。

“这是典型的莎兰德作风,”他说,“你知道吗?我已经八百年没有她的消息,满心以为她不会在乎我的死活,说不定她谁也不在乎。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真不可思议。她竟然挺身替我出气。我用电子邮件寄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她出乎我意外地回信了。你知道她写了什么吗?”

“不知道。”

“只有一句话:你怎么能保护开在东毛姆区那间诊所的烂人桑瓦呢?”

“桑瓦是谁?”

“一个整形外科医师,因为受到威胁,由我们提供贴身保护。他替一个爱沙尼亚的女人做丰胸手术时毛手毛脚,而那个女人恰巧是一个知名罪犯的女友。”

“不妙。”

“就是。可以说是不智之举。我给莎兰德的回信中写道,我跟她一样,并不觉得桑瓦是上帝的小天使。但我指出我们没有权利作这样的评判。就算是沙文主义者也有资格获得某种程度的安全维护。既然桑瓦受到严重威胁,前来请求协助,我们就提供协助——只是多收了一倍费用。”

“不过莎兰德不买你的账?”

“她没回音,至少没有回信,但可以说给了另一种不同形式的答复。”

“什么意思?”

“她大步走到我们派驻在诊所的警卫面前,叫他们保持冷静。我想她甚至替我向他们致意。然后就直接穿过所有的病患、护士和医生,走进桑瓦的诊间,打断他三根手指,还对他极尽恐吓之能事。”

“我的天啊!”

“这么说太客气了,她根本就是个疯婆子。竟然当着那么多证人的面做这种事,而且还是在医生的诊间。事后当然引起大骚动,打官司、被起诉,一堆狗屁倒灶的事闹得风风雨雨。你想想嘛,有人大排长龙等着这个医生做一连串大有利润的隆胸丰臀手术,你却打断他的指头……这种事情,顶尖的律师怎么看都能看到钞票的影子。”

“后来怎么了?”

“没事,后来就不了了之了,似乎是因为医生自己不想把事情闹大。但不管怎么说,麦可,这实在太不正常了。没有一个心智正常的人会在光天化日下,气冲冲地跑进整形名医的诊间打断他的手指。莎兰德也不例外。”

布隆维斯特心里却想这事听起来很合逻辑,或者应该说很合莎兰德的逻辑,这方面他多少算是专家了。他一刻也不曾怀疑,那个医生绝不只是找错对象毛手毛脚这么简单。但即便如此他仍忍不住暗忖,在这起事件中莎兰德是不是搞砸了?哪怕只是就风险分析来看。

他忽然想到她也许是故意想要再惹麻烦,想再给生活添加几分趣味。但这么想可能不公平,毕竟他对她的动机或目前的生活一无所知。暴风雨打得窗玻璃哐哐作响,他坐在计算机前搜寻鲍德的资料,想到他们俩以这种间接方式巧遇,不禁试图从中看出一些趣味。看起来莎兰德还是没变,说不定——谁晓得呢?——她还送给他一个报道的题材。打从一开始李纳斯就惹他不痛快,可是当莎兰德掉进故事里头来,他便以新的角度看待整件事。如果她特意拨空去帮助鲍德,那么他至少可以更进一步检视这项线索,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顺便多得到一点关于莎兰德的消息。

先不说别的,她为什么会扯进这件事呢?

她毕竟不单纯只是个流动的it顾问。没错,看到不公不义的事她有可能勃然大怒,但一个对自己身为黑客毫不感到愧疚的女人,竟然为了计算机被入侵一事发火,不免有些令人惊讶。打断整形医师的手指,还可以理解。可是对黑客不爽?这简直就像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也许她和鲍德相识,这并非难以想象的事,于是他试着把两人的名字放在一起搜寻,却毫无收获,至少是毫无实用的收获。

他转而只针对鲍德。敲入教授的名字得到两百万个结果,但多数都是科学文章与评论。鲍德似乎没有接受过访问,因此举凡他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带有一种神秘虚饰的表象,好像都经过心怀仰慕的学生加以美化。

鲍德小时候似乎被认为有点智能障碍,直到有一天,还在埃克勒岛上学的他走进校长办公室,指出高一数学课本里一个关于所谓虚数的错误。这项错误在后来的版本中订正了,鲍德也在次年春天的全国数学竞赛中获得优胜。据说他能把句子倒着说,还会自己发明长长的回文[11]。他早期在学校写过一篇作文,后来发表在网络上,文中严词批评h.g.威尔斯的科幻小说《世界大战》[12],因为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在各方面都比我们优秀的生物,竟然连火星与地球的细菌丛差异这么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

中学毕业后,他进入伦敦皇家学院攻读信息科学,论文主题是被视为具有革命性的类神经网络的算法。他成为斯德哥尔摩皇家科技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授,并入选为瑞典皇家工程科学院院士。他被认为是当今有关“科技奇异点”这个假设概念——也就是计算机智慧将会取代人脑的状态——的世界级权威。

在大多数照片里,他都像个邋邋遢遢、头发横七竖八的小眼山怪。但他却娶了光彩照人的女演员汉娜·林德。夫妻俩育有一子,根据晚报以《汉娜的巨恸》为题的报道,这个孩子智能低下,不过看起来倒是毫无异常,至少从报上的照片看不出来。婚姻触礁了,在纳卡地方法院上演了一场激烈的监护权争夺战,过程中不可一世的戏剧界奇葩拉瑟·卫斯曼也加入战局,毫不客气地说根本不该让鲍德照顾儿子,因为“比起儿童的智慧,他更在乎计算机的智慧”。布隆维斯特集中精神试图了解鲍德的研究,因此端坐好长一段时间,全心投入一篇关于量子计算机处理器的文章。

之后他进入“文件夹”打开大约一年前建立的一个档案,档名叫“莉丝资料”。不知道她还会不会黑进他的计算机,但他忍不住希望她会,并嘀咕着是否应该打一句简短的问候。私人长信不合她的口味,最好写个简洁、有点像暗语的东西。他写道:

我们应该如何理解法兰斯·鲍德的人工智能?

第五章 十一月二十日

计算机屏幕上闪现出一串字:

任务完成!

瘟疫发出一声沙哑、近乎疯狂的呐喊,这样大喊或许并不明智,不过就算邻居刚好听到,做梦也想不到他在喊些什么。瘟疫的家看起来不像是发动高阶国际信息安全攻击的场所。

这里比较像一个接受社会福利救助的人可能出没的地点。瘟疫住在松德比贝里的霍克林塔大道,一个明显暗淡无光的地区,到处只见单调褪色的四层楼砖房,他的公寓本身更是毫无值得称道之处。里面散发着一股发酸的霉味,书桌上布满各式各样的垃圾,有麦当劳的包装盒和可乐罐,有从笔记本撕下来揉成一团的纸张,还有好几个没洗的咖啡杯和空的糖果包装袋。尽管有些东西确实丢进了(已经好几星期没倒的)垃圾桶,但在屋里每跨出一步,还是很难不踩到碎屑或沙粒。但凡是认识他的人,对此都不感到吃惊。

瘟疫不是一个经常洗澡更衣的人。他整个人生都在计算机前度过,即便不是在工作也一样。他是个庞然大物,体重过重,臃肿而又邋遢,想留一把大胡子,却早已长成一丛乱糟糟的杂草。他的体态吓人,移动时习惯发出呻吟。但此人有其他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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