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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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等资质的女孩,将被教授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以及精细的化妆技巧和形体训练。二等资质的女孩,也能识些字、弹点曲,但主要则是被培养成财会人才,懂得记账管事以便辅助商人,成为一个好助理。三等资质的女孩则不让识字,只是习些女红、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炉食、摆果品、各有手艺,被培养成合格的主妇。

那瘦马之类的是何等不堪的下贱之人,这毕又庭竟想将傅家千娇万宠的八岁女儿卖入那等娼寮之地,裴青心头一阵戾气陡生。正要寻机干脆一刀劈死这个恶人时,却听珍哥弱弱地问了一句:“毕家姑父,可否先为我端碗鱼汤,这米糕甚是干硬,噎得我喉咙痛得很!”

毕又庭哈哈一笑,在铁锅里舀了一碗滚烫的鱼汤,放在女童的面前,故作怜惜地说道:“且好好吃吧,过得今日不知还有多久你才又吃得到这广州城流溪河里的鱼呢?”

裴青踩了水终于无声无息地支起半个身子趴在了船头上,就恰见珍哥小心地接过大海碗后微微一笑,无比利落地就将那碗滚烫的鱼汤泼向毕又庭的脸面。

毕又庭发出一声惨叫,像无头苍蝇一般在舱里胡抓乱窜。珍哥却极快地一低头把脚上缠绕的绳子一拽扔在一边,象个出闸的老虎一般抓了把舱里角落的鱼叉一股脑的就朝那人猛扎。鲜血从毕又庭的衣服里慢慢的洇出来,想是鱼汤烫得过于利害,他顾不得身上只捂着脸倒在地上不住地翻滚,在木质的船板上形成了一洼一洼的小小的黑色印迹。

珍哥犹感不足,想了一下后伸出了脚上精致的绣花鞋,抽冷子往那人的下处使劲狠狠地一踢。珍哥的鞋从来都是顾嬷嬷亲手做的,鞋头微翘,鞋面用青灰缎面绣了萱草折枝纹。

为她练功走路方便,顾嬷嬷特特学了当地夷族,鞋底是用白粗布和了糯米汤,在太阳下曝晒干透后才纳成的千层底,耐磨经穿又坚硬无比。那一踢后毕又庭的惨叫立刻变得又尖又利,双手捂了上头又想捂下头着实狼狈不堪。

裴青看得一阵好笑,一个纵身就从水里利落地跃到船上,珍哥拿了鱼叉戒备地望了过来,看见是他后一双杏仁大眼立刻笑得像月牙一般。 “七符哥,你怎么来了,看我今个收拾了个恶人呢!”珍哥又软糯又得意地说道。

裴青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仔细看后并没有发现她身上有什么不妥,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然后又蹲在那个毕又庭身旁,却没有听见他继续嚎叫,细细打量之后才看到这人脸上一片红亮肿泡,身上甚多细小的伤痕,竟是已经疼晕了过去。回头望了一眼兴致勃勃望着这边情形的珍哥,裴青踌躇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要踢他那里的?”

珍哥面上毫无羞涩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我娘说的啊,说男的那里都长有一块软肉,平常碰不得的。若是我遇到坏人又打不过他,就可以使出这个绝招。这人老拿话欺我不懂,我气起来就给了他一下狠的,那块肉大概也踢碎了吧!”

裴青一阵牙酸兼后怕,不知傅太太怎地想起让女儿学这种阴毒招数,但关键时刻倒的确发挥了大威力。他在傅家住了有三年,先是贪图陈三娘的吃食手艺,后来就是被这一家子的纯朴给不自觉地挽留下来了。傅老爷豪爽为人忠义,傅太太精明却不失仁善,珍哥娇憨却又明快爽朗。

裴青自是晓得这丫头的脚力,想起去年有一次临时起兴和这丫头比试时,她随便一脚就将自己的小腿踢得半天不能动弹,硬撑着回到寝房才看到那条腿已经是青肿一片不能看了。幸好还没有断掉,此后悄悄搽了半个月的药酒才好,打那之后就再不敢下场和珍哥比力气了。

裴青用脚尖拨动了一下地上昏睡的人,看见那人一脸的猥琐,想起先前这人对珍哥的恐吓之词,心下霎时间涌出了个一了百了的主意。这毕又庭像是傅家的跗骨之蛆一样,心胸偏又狭窄无比事事计较睚眦必报,为了三年前的旧事竟将这般龌蹉下三烂的主意打到才八岁的女童身上,真是其行可诛,其心可诛!

想到此处,裴青一时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脚尖一用力就将那人踢出了船舱。那人在狭窄的木板上轱辘了几转,连吭都未吭一声就滚落在了河里,在昏黑的河面上砸出一块不大不小的水花。

珍哥上前一步站在他身边同他一起看着河面上的涟漪渐渐消失,裴青这才发现这小丫头竟有自己胸口高了。低头细看她的神色,却不见丝毫惊慌失措懊恼同情,巴掌大的小脸上只是一种淡淡的漠然。他心头一动轻声问道:“你不怪我这般狠毒要了这人的性命吗?”

侧了颜面只看得清长长眼睫毛的珍哥微微顿了一下,从牙齿缝里曼声细气地答道:“这人——该死!”

女童的稚言软语像空中飘落的雨丝一样毫无声息地散开,不知为什么在这漆黑的寒夜里,裴青忽然感到闷沉的心头仿佛要开出花来,心上有说不尽的欢喜。

31.第三十一章 善后

只得片刻功夫, 对面传来几声鹧鸪的叫声,三长两短。裴青听了举起船舱桅杆上挂的风灯划了三个圆圈后放下, 立马转身又掬水拿了帕子冲洗了舱里滴落的血迹,待堪堪忙完时船头已经轻手轻脚地摸上来几个人。

为首的番子冷得直打哆嗦, 瞟了一眼后语气不善地说道:“做什么呢?找着了人也不赶紧发个信号,也不想着把船靠岸上去, 害得大家伙都在水里泡着!”

裴青连忙低头团团作揖道:“实是我这妹子胆子太小, 让这事骇着了不住地哭闹。陪她多说了几句话就一时忘了时辰, 等岸上去了我让傅家爹爹到酒楼里订副鱼翅席面为大家陪罪。”

话说得如此谦和了,大家再去计较就失了风度。身上水淋淋的几个人拿眼去看那让大家辛苦了一夜的小姑娘,见她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 一把乌鸦好发梳了双环髻,眉眼灵动模样周正,却扭着身子躲在裴青身后不肯出来。大户人家的姑娘虽见过些世面, 可委实还是个胆小的孩子,难为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没哭出来。

这时候有人狐疑地问道:“怎么未见绑匪呢?难不成那绑匪光把这个小姑娘一人留在此处!”

裴青感到身后珍哥忽然抓紧了自己的衣襟,面上却依旧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我在水里听了半天都没什么动静,以为是条空船, 却见舱头桅杆挂了灯, 心里有些疑怀。干脆爬上来看看,却见船舱里只得她一人,嘴巴捂着手脚都被捆得死紧动弹不得。”说到这里裴青回身抓过小姑娘的双腕, 众人就看见那女童雪白的腕上有几道指宽的青红绳印, 好像白璧有瑕一般让人刺目。

裴青垂了眼眸继续道:“想是那绑匪胆子小怕招人眼, 或是有什么事突然外出了,所以这船上才一时无人监看。但是想必这人一会功夫就会回来也说不定,留两个人在此处定会将那匪徒捉拿归案!”

在场的几人都是魏千户的得力下属,早已修炼成精的积年江湖老手。只是因一叶障目妄自尊大,面前一个是嘴边无毛的半大小伙儿,一个是闺阁稚龄弱女,就先入为主地轻忽了,竟全然相信了裴青的这套说词。

其实只要在周遭仔细地查探一番,就会闻到舱里有很大的水腥气,地板夹缝里还有几点未搽拭干净的污血,角落里还有一小块沾有鱼汤被摔碎的瓷碗残片。几个番子低头商量后,分了两人继续隐藏在岸边的草丛当中,其余人等自回卫所复命。

等众人散去后,裴青小心地牵了珍哥的手踏过掌宽的船板上了岸。见没人在跟前了,珍哥这才将一直卷着的半幅裙子松开。裴青一见就笑了,难怪这丫头一直老实地躲在自己身后,她的裙摆上全是泼洒后漏下的鱼汤印子,且还沾了些鱼沫渣子要掉未掉,这个样子让那些精明的番子们看到的确不好解释。

真是个又胆大又心细的好姑娘,裴青在心里由衷地赞叹道。

珍哥被送回家时已经是后半夜了,顾嬷嬷直接跪在家里供奉的观音菩萨面前叩头。陈三娘抓了整日不敢见人的陈溪过来陪了不是,母子俩就退出去围在灶边煎炖蒸煮,不过半天功夫就整治了一大桌的汤汤水水。宋知春则亲自给她散发洗澡更衣,细细地帮她在伤处涂抹好伤药,为她盖好藕荷色通草纹细棉布被子后亲自守在旁边看她入睡。

一晚后,再一晚后……

珍哥已经十数次地重申自己身子健旺得很,晚上也睡得香甜从没有做过噩梦,可是爹爹和娘依旧把自己当比双生子还要弱小的幼儿一样看待,巴不得时时放在眼皮底下不错眼地盯着才好。

没有办法,珍哥只得选了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向父母细细禀明此次事情的经过,自己是怎样磨破脚腕上皮肤挑断了绳子,又是怎样泼了那毕又庭门面上一碗滚烫的鱼汤,接着又拿了鱼叉戳得那人浑身窟窿,最后又是怎样踩了那人要害处一脚狠辣的毒招。再后来裴青来了,又是怎样帮她收拾善后都一一道来。

宋知春听得又是庆幸又是难过。庆幸的是这孩子幸得天生有股蛮力,要不然凭了她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是个壮年男子的对手。难过的是这孩子这般年纪经受如此大的惊吓,却还如此乖巧懂事不让人操心。

傅满仓则是满腹的愧疚,当年诬告案事发后自己看在唐天全多年好友的份上,没对那毕又庭下死手。谁知现在竟然遗祸到珍哥身上,此次若非种种机缘巧合又恰逢裴青伸手相助,珍哥能否全身而退尚是未知事呢?夫妻俩躺在床上细细商量了诸般事情后,待没有纰漏了才敢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傅满仓直接骑马到了知府衙门,劳乏几个书吏销案后和郑瑞关了门分说了半天才走人。等他一走,郑瑞就亲自带了人在流溪河守着,果不出两天就将一伙来自苏扬的人贩子捉拿归案,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些人在广州的窝点,解救了十数个贫苦人家的女儿。至于在拿获犯人的过程当中是否抢了广州卫魏千户的功劳,那就不是郑瑞所考虑的事了。

傅满仓经历此事后痛定思痛,正好官府出面发卖那些无家可归的贫家女,就干脆请顾嬷嬷亲自掌眼为珍哥选几个贴身的婢女。顾嬷嬷也是后怕不已,虽然没什么外人知道珍哥在外面耽搁了半晚未回,可是为这事她急得双目赤红至今未好,头一搁枕头上就做噩梦。一直念叨要不是自己恰巧崴了脚没跟着一路去佛寺,珍哥哪里会受如此大罪?

遂打迭起精神,拄了根拐棍在那些女孩当中仔细挑选。眼神过于活络的不能要,这种女子心眼多不能对主家尽心。相貌过于漂亮的也不能要,这种女子心气高,不是安于本份的。傅家是选丫鬟,又不是请祖宗,宁可少不可滥。

这样挑挑拣拣地只选了六个丫头,傅家三个孩子一人身边两个。仔细签了身契后,顾嬷嬷把几个丫头全圈在身边学规矩,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这些不懂规矩大字不识的乡下小丫头三五个月后才能勉强见人。除了新买的丫头,傅满仓还让铺子里的掌柜出面仔细甄选了几个半大的小子进来应差。说好十年为限,得用的人日后可以到铺子里或是船上当管事。

人手多了之后,傅满仓就起了心想将宅子扩大,加上双生子渐大之后这件事更是刻不容缓。跟左右邻居相商后,给了让人家满意的金银后,邻居们都痛快至极地搬走了。到衙门换完契书重新开了大门之后,傅家宅子里头就热火朝天地开工了。

为了将宅子修得可心,傅满仓专门托人重金聘了名家工匠过来重修。宅子外头修旧如旧并无多大变化,宅子里头却见了巧思。一块雕工精细的影壁,镂空的窗棂,别具匠心的各式门廊,或是引来活水建了桥梁曲径通幽,或是填了池塘另起了花阁绣楼,或是推了厢房扩成大开间做书房,力求春有东风夏有荷一步自成一景。

经过这场祸事后,宋知春加紧了对女儿武学方面的训练。天天早上一柱香的马步是必不可少的,还要再加上百支箭。另外还特意让铁匠师傅打了一对极秀气柳叶刀,在女儿面前哗哗耍起来竟水泼不进。珍哥向来爱武,见平日端庄有礼的娘竟然还有这般本事,喜得扭糖样与宋知春形影不离,只盼多学几样。只可惜宋知春一番考虑之后竟把宋氏家传的枪法传授给了裴青,叫她一时气闷不已。

裴青作为解救珍哥的绝对功臣,傅满仓正打算怎么重用于他。可谁知这小子竟来请辞,还要搬离傅宅,百般相劝都咬牙不肯松口留下,气得傅满仓直拍桌子。最后,还是宋知春心细,想起那晚女儿说起的和裴青在一起的人——会泅泳,会觅踪,会缉捕,这分明是官府中人的做派。

虽然隐约猜到了裴青有了更好的去处,但宋知春不愿意难为人,只是把他强留了几天后,抽空将宋氏枪法的精要细细传授于他。临了又拉了他的手嘱咐道:“傅家宅子里头永远有他一间屋子!”

裴青象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先前还跟他生闷气的珍哥得知消息时,他的屋子早己空空如也。小姑娘气极了,把裴青盖过的被褥,用过的茶碗全丢在了院中。却在过得一晚后,又亲手冼净叠好后放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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