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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正中间是一张巨大而结实的檀木大案,罗列着异国来的精美酒壶和各种样式的金器银器。

傅满仓递过来一个石榴花结飞鸟纹银熏球,傅百善见那熏球轻轻一旋转竟分为上下两半球,扣合后又成球形。通体镂空,在极小的空间上雕刻花纹,以团花为中心,外饰荷叶花草等,上半球还有瑞鸟四只,飞翔于花草之间极有生气。整个熏球制作巧妙精致,可以放置被中或系于袖内。

傅满仓又随手拿起两件金器举高自豪道:“你看,这些东西全是我多年来陆续收藏的,有些物事怕是皇宫内院里都没有,这是波斯国工匠们的手艺,要是拿到京里去件件都价值千金。可惜我舍不得,想着再搜罗一些精品,到时一分为三,日后拿来当你的嫁妆或是当小五小六的聘礼,都是极合适的。”

自从曾姑姑到傅家之后,除了教习礼仪书画外,傅百善也跟着学习过如何品鉴珍宝。就见这只圆口花腹金杯系锤击成型再加堑刻制作,圈足及内圈均饰莲瓣纹,杯外壁堑刻四对水鸟且两两相对,并于周围饰团花桂枝纹,器形端庄大气的确不可多得。

另一件五瓣花形金杯内沿刻卷草纹,内底模压双鱼戏水图,杯外壁上沿刻宝相莲瓣一周,中为五组精美的团窠卷草芦雁纹,下沿为仰莲纹,圈足又饰水波纹,纹饰上则有佛门七宝,不但工艺精湛寓意也甚好。

闪着诱人光泽的欧罗巴金币从手指里哗啦落下,傅百善转头问道:“爹爹,我知道多说无益,你也听不进去。我只求你一路平安,但凡做事时多想想家里翘首期盼的儿女,多想想我娘。家里的事情尽管交予我,我以性命发誓,定会守护好娘亲和弟弟们,守护好这些财物,等你平安归来!”

傅满仓眼圈都红了,搓着手嘿嘿笑道:“好丫头,我相信你。本来叫你娘一路过来咱们一起说说体己话,结果她说我要是不老老实实地回来,她就把这密库里的东西全部扔在大街上,让全广州的老百姓提前过个大年。万一我要是耽搁了时日,你可要看好了她,莫让她乱来。你们几个是我的命根子,这些东西就是我的心血,万万不能糟蹋了!”

本来满腹的惆怅郁结,让老爹一番细细的嘱咐打败了,这才是自家老爹的真实面目——纯粹一个乡下土财主,偏偏生了一副忧国忧民的劳碌命,怎么看都有些违和。

不过老爹要是真不能按时回来,自家那位行事彪悍的娘亲真会说到做到。想来宋知春的原话就是,真要有什么意外,就立马散尽这些身外之物,让她老爹在地底下都要气得跳起来跟她算账。

于是傅百善强忍了眼中的涩意郑重叮嘱道:“那你一定要尽快回来,娘要是发起脾气来,我也只能勉强抵挡个十天半月!”

傅满仓细细盘算一下,豪气冲天地道:“两个月尽够了,我六月十五前还要去青州左卫报道呢,至不济我直接到那处与你们会合就是了。“顿了一顿又交代了一遍,”……好女儿,千万要把你娘看住,这可是爹爹我半辈子的积攒呢!”

傅百善就“扑哧”一笑,粲然当中却夹杂几点不知不觉的泪意。

102.第一零二章 失踪

时日如流水一般逝去, 眨眼已经进入七月, 窗外开始有知了在不知疲倦的鸣叫。天上的日头也明亮得晃眼, 院子里暑气蒸腾,苍翠的芭蕉都蜷缩了宽大厚重的枝叶,收敛着姿态静静兀立在角落里。

傅百善细细地在毛边宣纸上勾画着《食物本草》上的一副杨梅图。

这是京城齐云斋掌柜张琪贵托人带过来的节礼之一,全书一套四册,是记载食药两用的本草专著, 让人一见就难以释手。有闻名于世的书画大家专门为此书手写了文字,绘制了精美的彩色丹青插图。听说总共才刊印了两百册, 在京中一时引为风潮,一书已经是千金难求。

此书分列为水、谷、菜、果、鳞、介、禽、兽、味、草等部类,每一食物条下详载其形态、产地、性能、功效并附有方剂。比如书中说秋露水味甘平无毒。在百草头上者, 愈百病止消渴, 令人身轻不饥肌肉悦泽。柏叶上者明目, 百花上者益颜色。

孔子曾经说过“不时,不食”,意思是吃东西要按时令、季节吃。万物按节气生长, 人亦一样, 选择当季食物按时令烹饪, 才符合自然。自得到这本书之后,傅百善如获至宝,闲来无事时爱看, 心中有事时更爱临摹其间的虫鱼鸟兽, 用以平复心情。

莲雾悄悄掀了帘子看了一眼, 缩回身子悄声言道:“姑娘又在临摹那些图片了,昨晚亥时才睡下,今儿早上卯时就起了。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刚才我去收拾时,旁边的字画缸里堆了老厚一叠纸,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

荔枝抬头担心地望了一眼,“你也不是不知道,咱家老爷出海多少时日了,按说到那倭国两个来回都有了,偏偏到现在一点音信都没有。姑娘心里也着急上火,可是太太自打入夏过后身子骨就一直时好时孬。姑娘两头焦心,这些日子我看她的模样可是清减了不少。等会你去陈娘子那里,跟她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顺口又滋补的东西!”

莲雾正要应下,就见一个穿了鸭蛋青长衫的人影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正是家里的大管事陈溪。大热的天他满脸的汗水,背上也洇湿了一大片。他撩了长袍急急问道:“大小姐在屋子里吗?”

傅百善早已经从琉璃窗看见人了,连忙走了出来问道:“是不是我爹那边有消息了?怎么说的?见到人没有?”

陈溪顾不得抹去脸上滴落在汗水,颤声回禀:“有商人从那边返航,说半个月前有一艘广州的货船在双尾屿附近遇到大风浪触到礁石出了事,船当时就沉了,百来名船上的人包括船老大、水手、杂役和客商统统都没了。有当地的渔船一起下海搜寻,也只是找到一些沉船上的桅杆和些许货物,沉船上的人是一个都没有找到。“

荔枝和莲雾立时发出一声惊呼,却见面色煞白的傅百善朝前迈了一步沉声问道:“消息准确吗?是我爹坐的那艘船吗?你说的这个商人在什么地方,带我过去,我要亲自问他话!”

陈溪忙躬身应命,准备前头带路。傅百善走了几步,却猛地回过头来盯着两个丫头厉声道:“传我的话下去,今日之事不许外传,谁要是不小心透露给太太知晓,耽误了太太养病,日后就不用在傅家待着了!“

莲雾紧紧抓着荔枝的胳膊,头点得像拨浪鼓。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傅百善,面色苍白黯淡,黑黝黝的眼睛里却像有团火焰,尖锐得像一把刚出鞘的利剑,这样直直看人的时候竟然隐含一种莫名的威迫。

晚上,一直昏睡的宋知春从挂了回字纹浅青色纱帐里醒过来的时候,屋角只点了一盏细白瓷太平有象的蜡烛台,女儿正靠在一副皂色迎枕上看书。听见动静,她抬起头望过来,一双杏仁大眼立刻眯成了一弯好看的月牙。

“娘,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是久,不过大夫临走时也说了,开的药里有一点安眠的成分。人睡得沉稳了,身上的病痛才会消除得快一些!”

宋知春皱着眉头喝了一碗浓浓的汤药道:“难怪你爹老说他是专门给我辟邪的,你看他走了多久我就病了多久,不过是一场风寒就缠绵病榻这么些时日,看来真的是老了,年轻那会儿跟着你爹东奔西跑的,哪里有这么娇气。对了,你爹那里还没有音讯吗?”

傅百善正在收拾汤碗的手就顿了一下,立即若无其事地笑道:“放心吧!大夫都说了,这是因为你平日劳累忧心过度,这场风寒又正好赶在体质最虚弱的时候,所以才会一病就病这么久。古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今慢慢调养就是了!”

宋知春适意地靠在枕上笑了,灯下的脸色更显蜡黄,“还要你跟我讲大道理,这些我都懂。娘这一生吃过苦也享过福,最大的毛病就是好强,万事不肯弱与人。那些年你爹一年有十个月都在外头跑,家里这一摊子事我就全顶了下来,铺子里、码头上、家里的事都要操心。”

想是嗓子眼不舒服,宋知春捂着嘴狠咳了一气,才气喘吁吁地道:“……其实我心里明白,这病根大概就是那时落下的。前两年也是这样大病一场,把你爹吓得再不敢出远门了。你说这病也不早点来,要是早来两个月,你爹现在指定在家老实猫着呢!”

傅百善只觉眼角酸涩,这世上哪里有这样诅咒自己生病的,怕是只有相濡以沫一辈子的爱侣才会如此甘愿吧!转身打开桌上放置的食盒,从里头取出一碗熬得乳白的汤水劝慰道:“知道这些就行,那就快点好起来吧,要不然等我爹回来看见你这副模样,怕是要给我两巴掌。”

将汤盏端至母亲面前,傅百善提高音色故作欢快道:“大夫说你怕冷是因为风寒过后引起阳虚,故而手脚冰冷腰酸冷痛,需要温补肾阳。我特意叫陈三娘炖了羊肉汤,里面放了上好的红枣、当归、生姜。等会先喝碗羊肉汤,有精神了再扶你到外面走几步消消食。”

宋知春就定定地望过来一眼,女儿是自己养的,哪里看不出她的异常。微微垂首掩住疲倦叹道:“我刚跟你说了,女人不要太好强,有什么事都要说出来,才会有人帮你分担。你还是个孩子,即便是能够顶事,当娘的看了也还是痛在心里的。说吧,是不是你爹那里有消息了?”

温热的羊肉汤没端稳,一下子泼了一半在地面上,傅百善再也绷不住了。

眼泪从脸上簌簌滚落,年轻女孩儿伏在母亲怀里哽咽道:“都是我不好,让你跟着操心。昨日陈溪来报,说码头上有客商从倭国过来,还说在双尾屿沉了一条广州过去的货船。我亲自去见过他了,那人也不敢断定是广州何处的船只,自然也不知道我爹到底在何处。我只是心里憋得难受害怕得紧,毕竟爹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么久!”

宋知春慈爱地拂着女儿柔顺的长发,神情却奇异地安详,“自从你爹要讨海上这口饭吃时,我就知道了余生势必要担惊受怕。可是我拦不住他,男人不管老少都有一颗流浪的心,总想着当一个拯救尘世的盖世英雄。所以我留了下来,给他打理一家老小,帮他解决后顾之忧。我想,你爹即便当真在海上没了,这也是他的夙愿,咱们娘几个还是要好好地活着!”

傅百善没想到连日来的辛苦和忧心竟然从自己的嘴里说了出来,更难得的是母亲竟然如此的豁达,这份泰山崩于眼前的沉稳是自己一辈子难以企及的巅峰。她软了身子静静地伏在母亲的身边,“也不见得是我爹坐的那条船,他临走时还交代于我定会小心为上,不管事情成与不成都会捎信回来,我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不可预料之事发生了。”

宋知春点点头,“这次跟你爹出海的是咱家用了多年的邬老大,生性小心谨慎,行船三十年都没有出过大的纰漏。他的水性极好,听说能赤膊在海里泡个三天三夜。加上这条与倭国的海路从前是他闭着眼走得惯熟的,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全船覆没。你爹一直没有音信传回来,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一整船的人都因为某种缘故被滞留在某地,所以至今为止我们才一点消息全无!”

对着亲娘病中还能如此条理清楚地分析事情的前因后果,傅百善心里感到由衷的佩服,心想这才是历事者才具有的泰然风度。

拭去眼角的泪水,傅百善定定神才低声道:“我也是如此作想,爹爹此去的目的就是想断掉那些倭匪的后路。一路上人多嘴杂事情泄密了也未有可知,这样以来肯定会招一些人的忌恨,给我爹他们使些绊子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不知道是哪边的人,也许是那边倭国朝廷的人,也许就是那些盘踞在海边的倭匪。”

宋知春攥紧了女儿的手欣慰道:“你没有自乱阵脚就是最好的,放心吧,你爹早就说过要把你亲手送上花轿看你成亲,没有这么快就去见阎王爷的。就按照你爹临走时的安排,慢慢收拾起来,我们娘俩加上小五小六在青州等他回来!”

103.第一零三章 茈碧

虽然已经定下今后要常居青州, 但是毕竟在广州呆了十余年,哪里是说走就走的。又因恐宋知春刚好的病情反复, 傅百善没有急于上路。她首先给登州的小五和小六去了信,尽量用平淡的语气叙述了父亲失踪的事实。想来两兄弟接到书信势必会心急如焚, 可是焦急又有何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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