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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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空地上像中土规划整齐的市坊一样, 卖香料药材的,卖丝绸布匹的,卖瓷器瓦罐的, 甚至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头的东西在里面售卖, 井然有序不见烦乱。熙熙攘攘地还有不少小贩在其间穿梭兜售吃食, 拔丝油糕, 淋糖汤团,羊灌肠, 笋面,黍枣糕, 白雾氲氛香气乱窜不胜枚举。

曾闵秀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使唤了,东摸摸西瞧瞧,只恨身上所带银两有限。忽然前面人声鼎沸有异香传来,走近一看竟是一个头扎青帕的妇人支着一口大油锅,把大瓣的栀子花片用热水烫一下后晾至微干,裹上甘草水调成的稀面糊后在油中煎熟售卖, 用一角麻纸托着品尝起来倒也清芳可口。

见女人边吃着东西边兴致勃勃地往人群里钻, 徐直笑着把她拉住道:“这些摆在面上的东西都是些低档的货色, 真正的好东西还在那边!”

曾闵秀顺着方向看过去,就见不远处一座巨大巍峨的草棚屋子矗立在边上,在夜色下像一只静静匍匐的怪兽。两人掀开帘子走进去,一股夹杂着脂粉酒气香味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在外面看这屋子只是寻常,进到里面却是豪奢异常,占地约有十来丈,用数十根粗大的木柱子支撑,棚顶悬挂了数盏枝形大油灯,将屋子照得恍如白昼。更让人称奇的是屋子各个角落都有酒水美食和殷勤的仆佣,高高的台上还有几个金发碧眼妆扮妖艳的舞姬,随着乐师的伴奏正在翩翩起舞。

屋子里铺满了厚重的地毯,每隔几步便有一张宽大的楠木圆桌,上面摆满了贵重的异域货物。曾闵秀随意拿起一件手掌大小的玉雕,见是一件和田籽玉雕成的童子嬉猛虎,那一双童子一站一蹲,皆趴伏于皮色巧雕的猛虎之上。童子面容憨痴可爱,猛虎威风凛凛。那玉肉柔和温婉光泽莹润,线条流畅精光内蕴,成色果然与外面有不小的差别。

坐在楠木桌子后面的灰白发须老者见有顾客上门,笑着欠起身子不卑不亢地介绍道:“这是小老儿新得的物件,是御府海派师傅的手艺。太太若是喜欢尽可带回家里,上面刻了两个童子,放在床头看着也喜兴!”

曾闵秀想起先前出门时,徐直为了搪塞那个矮壮汉子的胡诌,说自己已经有了身子,心里不由有些酸苦,这辈子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气呢?

徐直见她拿了那件玉雕不放手以为她极喜爱,又觉先前说话孟浪便想讨好于她,就站了过去跟卖货的老者握了一下手。那老者笑嘻嘻地将宽宽的袖子垂下来,两个人在袖子里比划开了。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好似谈好了价钱,互相一拱手作别,这桩买卖便谈成了。

曾闵秀见徐直也没给银子,那卖货老者也没拿货,只是往那件童子嬉猛虎玉雕上贴了一个小小的红纸条,用笔墨在红纸上写了个徐字。不由好奇问道:“你们刚刚比划什么呢?这买卖就算谈成了,到底多少钱啊?”

徐直走了几步后,才细细与她道来。

原来岛上的货物有贵有贱,乱世黄金盛世古董,无论什么东西都有打眼的可能,内行人知道一般互留脸面不会说给行外的人的,所以谈价格就成了关键,不能让外人知道。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套约定俗成的法则,叫做袖里乾坤。

把手放袖子里,两个人的手贴在一起类似交握的动作,手指动得很隐秘。手有五指,每个手指分三节,指尖指肚关节手指上下依次往掌心出捋,表示一到九,一般说来以大拇指为尊,即最高位,然后以此往下顺。

交握时多以十两银子起,当然也有以两起的,如果以两起还要袖里乾坤,说明买家大抵是知道这货有问题了,给卖家一个面子不说破,两边心里都要有数。至于怎么暗示到底以什么基位起,一个是言语之前有过暗示,另一个则是袖里乾坤时专有的动作,不在其间浸淫几年的外人是难有个中体会的。

赤屿岛上的海市交易为谋求公正安全,最早的创始人规定市面上不用现银交易,设立第三方即庄家作为公平交易的保障。买者与卖者谈好价钱后,买者将银两直接交到庄家,卖者也将货物交到庄家,庄家按金额抽取一定比例的流水之后,这桩买卖才算完成。

曾闵秀也是极聪明之人,立刻明白这样做的好处是多方面的。买方不用怕被讹诈以次冲好,卖方不用怕被欺骗收不到银钱,庄家坐等收益,竟是三方共赢的局面,也不知是谁窥见人性的短处设计出来的这套经营模式如此讨巧周到。

转了几个摊子,曾闵秀陆续看中了一席大食国的手工绒锦地毯,一套镶嵌了七宝的银制餐具,还有一树半尺高满剌加国过来的顶级深红珊瑚。大概女人天生就爱这些豪奢之物,看着徐直故作荷包瘪了的滑稽模样,曾闵秀尤其笑得开怀。

两人一路说笑,就见迎面过来几个人。

打头面相粗壮敦厚的汉子大笑道:“徐老弟,我一下船就过来找你,就知道你定会到这里淘换物件的。这位就是弟妹吧,果然知书达礼娟秀标致,和徐老弟站在一起如同一对璧人。弟妹可有喜欢的东西,等会吩咐一下全走我的私帐,只作我与弟妹的见面礼!”

曾闵秀见这人气度与众不同,心知这必定是久候候不至的赤屿岛的大当家毛东烈,连忙躬躬身施了一个福礼。心里却暗暗咋舌,刚才自己选中的那几件物品少说也值两千两银子,要是拿到中土去售卖,价格怕是要翻上十番,却眼都不眨地就送予人,果然是海上豪客。

正颔首作娇羞状妇人的曾闵秀站在自家男人身后,忽觉一道令人如芒刺在背的目光大剌剌地望过来,抬头一看就见一个身材肥壮的男人正用一种放肆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看那形容不是赤屿岛的三当家叶麻子又是谁?

忍下心中几欲作呕的恶寒,曾闵秀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对面的叶麻子脸上的笑意更加猖狂。本来他听说徐直夫妻没没有用下那桌下了毒的酒菜时,心头还有些懊恼窝火,可是好巧不巧地与徐直的婆娘走了个对脸,心里却忍不住一阵庆幸。

那女人正当花信,穿了一件油葱绿绣了几从水墨菊蕊的衫子,系了一条米黄的素色长裙,脸上施了一点粉,眼波流转间衬得两腮娇俏粉面含春,这般风流姿态哪里是岛上那些又蠢又土的女人可以比拟的?

叶麻子又喜又忧,心里暗暗庆幸这般尤物幸好没有不明不白地没了,若是吃下了了那毒物,自己才看到到这美娇娘岂不悔死!先前听二哥称许徐直的婆娘貌美,还以为他夸大其辞,果然一见之下惊为天人。

二当家邓南嘴里跟着大当家和徐直热络寒喧,眼角余光早瞧见叶麻子的丑态,心里是唾弃不已。一边忍不住朝那女人细软腰肢悄悄瞄上两眼,一边暗暗畅想书上所述如卧绵柳大抵就是这样了。

曾闵秀眼见徐直全然不顾地和赤屿岛的大当家说得热闹,那叶麻子的眼睛也越来越放肆,心下也渐渐冒起火。心想再忍忍,只忍一会儿,那王八羔子再盯着不放,老娘就亲自上去摘了他一对招子。

大当家毛东烈拉着徐直的手追追忆了一下往昔,又缅怀了一番故人,撒了几滴英雄泪后才惊觉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忙不迭地吩咐帮众去准备酒菜,又紧拽着徐直的手大叫今夜不醉不归!

曾闵秀看着一群人忽拉拉地往外走,不无遗憾地把手里一支磨得锋利的鎏金银簪收在袖中。这是她特地备来防身的,算下来有好些年没见血了呢!虽说一路上都有徐直照应,可有时候只有自己才靠得住!

赤屿岛的大当家显然很受众人拥戴,每走几步便有商贩过来请安问好,大当家也颇有耐性地站站住与人闲话家常。或是问对方的老寒腿可有再犯,或是问对方的长子可娶亲了?间或有两个热情的摊主就把要售卖的槟榔和水果硬塞过来。

徐直背着手含笑看着大当家一脸的无可奈何,轻声喟叹道:“难怪大哥仁义之名传遍四海,单就这份爱民如子的风度就是许多人比上不的!”

曾闵秀看着自家男人一脸的钦佩叹服,心中暗自啐道:假!真是假得不能再假,一群盗匪头子作甚装得跟微服出巡的朝廷重臣一般体恤民生,你谦我让的就好比台上粉墨登场的戏子,他们不觉得累看戏的倒累得慌。

正在百无聊赖之时就见五六丈远的地方一个年青人不错眼地盯着自已。

那人披了一件长斗篷,身材高挑削瘦,皮肤呈一种淡淡的蜜色,五官挺秀眉宇浓黑入鬓,竟是难得的一副好相貌。被瞧破偷窥,那人脸上没有丝毫窘迫,大大方方地回转身子向另一处去了。

曾闵秀心下不由惊疑不定,这人面相如熟悉,可是为什么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呢?徐直回身见女人远远落在后面,走过来牵了她的手问道:“可有什么不对?”

女人便有些迟疑,终究只是缓缓摇头。

143.第一四三章 借势

看见那行人走远了, 披斗篷的年青人微微一嗮, 半掩了面颊低着头, 脚程极快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和摊位,又故意弯了几道小路, 仔细看了一眼身前左右无人盯梢后, 才拐过一道半人高的石墙进入一处低矮的宅子。

宅子里一个女子正坐在小杌子上做针线,抬头见了忙从灶上端了一碗热汤过来道:“姑娘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宽叔宽婶午时过后也出去探路去了,我一个人在屋子里什么也做不了,姑娘也给我分派点事才好!”

年青人取下斗篷放在屋角木架上搭好,昏黄的灯光下映得她眉目宛然,不是傅百善又是谁?她边喝着热腾腾的浓菜汤,边微弯了眼角笑道:“怎么没分派你事情, 自我们上岛之后每天回来都有现成的热汤热饭吃, 单论这一件你便是大功臣了!”

大丫头荔枝抿嘴一笑, 扯过桌边破了袖口的衣裳继续缝着,“我也只有这一点用处了, 不过这赤屿岛虽说是个土匪窝子,倒也没我想的那般不堪。今儿白天前院的那家小媳妇儿还给我送了两个面饼过来, 我回送了她一条我编的流苏绺子。她喜欢得不得了, 说要留着给她娘家弟弟出门见客时用!”

傅百善放了汤碗, 想了一下才道:“即便是土匪窝子, 也不见得人人生来便是坏人, 这里作奸犯科者有之, 为谋求丰厚利润的有之,平民百姓也有很多。你没见我们上岛之时几番盘查之后便没人理睬了吗,想来中土各州投奔此处的人不在少数,岛上的管事们才没有精力一一细查!”

荔枝闻言愁道:“可我们在岛上落脚大半月了,也没有找到老爷一丝一毫的消息。想来老爷他们多半也不在此处,那我们是否还要另找线索?”

因为海上日头大水光又刺眼,傅百善跟着那些老水手们不知不觉养成了一个小习惯,遇事时会不自觉地眯眯眼睛。想起先前在市坊里碰到的那个女人,她缓缓摇了摇头道:“再等等,刚才我在岛上碰到个熟人,你再想不到她是谁,还记得当年在广州时曾姑姑搭救的那两个惹了事端的姑娘吗?”

荔枝先是一怔,旋即瞪大眼睛道:“就是卷了曾姑姑钱财跑路的那两个白眼狼,曾姑姑见她们可怜,专门求了老爷给她们另上了户籍,又收留她俩当自己的侄女,结果一朝起来把屋子搬了精空,为这件事当年顾嬷嬷没少骂你们瞎好心。”

说到这里,荔枝撸了袖子道:“曾姑姑存了数年的家当半天就让人腾走了,气得好几天都冰着一张脸。在广州时我一天到晚都守在家里,算下来只跟她们见过一两回面,倒是不怎么记得模样了。姑娘撞见她们了,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有我在一路好歹能撕扯着让她们吐一些钱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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