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1 / 2)
傅满仓脚底像踩了一团棉花似的晕乎乎出了宫门,走了老远才猛地给自己一巴掌清醒过来,赶紧从袖子里掏出金银锞子分给带路的太监。
那太监知道这位是个实成人,脸上没有丝毫不悦笑眯眯地收了金银,细声提点道:“您封了正四品的上骑都尉,至多两个时辰就有旨意,您家里太太的品阶自然也上来了。回去之后准备妥当了就请家中女眷进宫谢恩,宫里娘娘照例会有赏赐的!”
傅满仓连忙应下不提,那小太监望着傅满仓几乎雀跃的身影,心想这人傻乎乎的运道倒真是好。这么大的灾,多少河道知府因为差事不力被问责摘了乌纱,只有这人逆市而为鸿运当头,反而被天上砸中了个大馅饼,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宋知春母女为封赏进宫谢恩时已经熟门熟路了,坤宁宫前引路的大宫人轻笑道:“这才多久的日子未见着宋夫人和傅乡君了,转眼间宋夫人有了正四品恭人的诰命,傅乡君也得了一个宝贝女儿!”
宋知春自不会吝啬金银,忙将一个实沉的小荷包塞了过去。大宫人推辞了几下后脸上笑意更加和煦,躬身引了两母女进了坤宁宫的偏殿。张皇后正在收拾一盆落地金桔,剪下来的枝叶密密地堆在地上,金灿灿的果实夹杂在浓绿的枝叶之间,显得十分好看。
她净了手后坐在椅子上指着傅百善笑道:“看来不服老不行啊,这般水葱样的小姑娘都得了女儿,我们可不就是要老了吗?偏偏我囹圄在这高墙深院当中,竟不觉岁月的流逝。对了,怎么没把孩子抱来让我看看?”
宋知春就陪笑道:“小妞妞调皮得很,最不喜欢在屋子里头呆着。每回喂了奶之后就要到院子里的银杏树下顽耍。家里的奶娘和两个嬷嬷光带她就忙得团团转。因为怕在娘娘面前失仪,就不敢让她进宫来,等她大一些学了规矩就带进来给娘娘请安!”
张皇后向来喜欢这对母女的爽直,见宋知春得了正四品的诰命后,脸上没有一点张狂之色,心里就暗暗点头。又一细看傅百善,不过大半年没见着,这姑娘竟生得更加明艳。身上是一袭茜红对襟夹衫,头上是一副嵌碧玺的赤金头面,加之她个头高又生得大气,看起来颇有几分摄人的气度。
眼看要到午时了,张皇后也不询问,转头就吩咐小厨房里加几个菜要留客人用饭。正在这时,外面宫人传报说皇帝也要过来。傅百善眼尖地看见张皇后脸上的笑意立时就淡了许多。心想,外界传言帝后不合果真不是虚言。
皇帝是午时差一刻进的坤宁宫,随行的还有四皇子应昉。他一见傅百善眼睛都亮了,几乎是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欢喜道:“傅乡君你也来了,我听裴大人说你的空手摛拿功夫比他要好,今日正巧碰见可否教我一两招?”
傅百善脸上就有些赧红,心想裴大哥尽给我找事,还在外面胡吹。这些龙子凤孙个个都金贵无比,谁敢在他们面前放肆,还要学什么擒拿手,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正想推辞一二时,就见皇帝回过头来,饶有兴味问道:“裴青说你俩单打独斗时,他打不过你是真的吗?”
傅百善顾不得羞臊忙躬身道:“臣女只是仗着天生有一把好气力,若论实战还差得甚远!”
皇帝就哈哈大笑起来,“知道你俩恩爱,不会要求你们在朕面前打一架的。只是应昉的身子一向羸弱,御医们说要是能习一点武技对心肺兴许会好些,朕一直琢磨着给他找一个好师傅。前些日子和裴青说了这事,他倒是举贤不避亲推荐了你。朕倒是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法子,你本是朕亲封的乡君,出入宫廷也比外男更方便一些。”
傅百善难得地有些瞠目结舌,“我……当四皇子的武师傅,这好像不太合规矩吧?”
四皇子应昉认真说起来只比傅百善小一岁,但是他一向被张皇后娇宠,举止心性还是小孩子欢喜雀跃的模式。听了皇帝的言语,心里已经是千肯万肯了。他近一年时常被皇帝带在身边,也逐渐知晓了傅百善昔年的壮举,时常想着能一箭射杀倭寇首领孤身南下海上寻父的女子,不知到底是何等风采?
他强制抑满心欢喜,小心翼翼道:“傅乡君莫推辞,一个月能抽一两天教授我如何射箭就成,那个空手擒拿你画个图,我自个慢慢地揣摩就是了!“
傅百善见说到这个地步了哪里还敢拒绝,况且四皇子心性淳朴良善,就跟自家的两个兄弟一般,心思转了几下便含笑应允。
皇帝见状脸上笑意更胜,竟立刻吩咐宫人端了新茶上来,让四皇子在傅百善面前正经行了拜师礼。又赐下许多金珠绸缎,美其名曰是给先生的束脩。这一趟宫中行程,傅百善原本是陪母亲进宫谢恩的,没想到临了竟收了一个身份尊贵无比的徒弟。
303.第三零三章 幽兰
今年的春荒朝庭从江南征徼了五十万石粮食,又有傅满仓和青州数十老农提供的近两万斤甘薯种子, 各处的良田终于不但有了新绿, 大家还有了新的盼头。民心安定下来,朝堂上下数百官员俱松了一口气。
京城向来繁庶, 这么大的灾害丝毫没有影响各大酒肆茶楼的生意,依旧是人潮涌动热闹非凡。花萼楼是京中外西城最负盛名的销金窟,华灯初上时水榭楼亭如同仙境一般,扮相俏丽的姑娘们依栏而立, 层层叠叠的粉纱罗帐低垂, 叫人看不清内里究竟,更是引得无数狂蜂浪蝶中前来。
回廊上绿柳成荫新桃含苞,头上簪了一支羊脂玉梳背的老鸨胡三娘歇了口气,喜滋滋地看着这些荷包鼓鼓的风流人儿,倚在角落里盘算着今日的进帐。
忽见前面施然过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华服青年,胡三娘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心想这位宣平侯府家的世子爷不是让他老子送到彰德崔家族学里读书去了吗?怎么这会子在这现身, 真真是活见鬼了!
胡三娘不敢怠慢,忙扭着腰身上前殷勤迎着,扬着手里的红丝帕娇声笑道:”世子爷,你什么时候回京城的, 怎么也不叫人提前跟我招呼一声。若是知道你要来, 我肯定让女孩们把酒菜置备齐整, 再让幽兰姑娘好生妆扮着等你!”
严格来说宣平侯的这个儿子赵央并不是世子, 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 宣平侯赵江源几次为儿子请封世子都不了了之。但是宣平侯只有这么一个独子, 爵位封号板上钉钉是这位爷的,所以私底下众人就胡乱称呼起来。赵央先时还有些胆怯,时日长了反倒听得顺耳至极。
赵央今年二十二岁,皮肤白皙长相英俊兼之出手大方,是楼子里姑娘们最爱的人物。他站在一架开得正盛的狮子绣球前倨傲地抬首:“幽兰姑娘天生丽颜蕙质兰心,她即便是不妆扮我也是喜欢的。”
花萼楼的姑娘都以花为名,这位幽兰姑娘是今年红得发紫的头牌。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一身清冷气质正如空谷幽兰一般引人入胜,偏这女子不同一般,对奉上来的金银之物不屑一顾,只爱跟些饱学之士或是学富五车的才子往来。
有人私下里传说,这姑娘原本出身江南名门世家,只因父兄犯事才流落风尘。于是就有许多自诩为怜贫惜弱的男儿大加追捧,使得幽兰姑娘的身价银子在短短两个月内就到达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地界。
赵央也是无意间一见这姑娘就失了心魂,觉得幽兰姑娘才是自己人生路上的知己,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解语花。于是不顾家里已经怀有身孕的妻室,偷偷地掷了大把的银子只求引得美人一顾。
他被父亲送往彰德读书时,心里最放心下的就是这位幽兰姑娘,怕自己离开的时日久了美人芳心另许。所以读了不过十来日书,就不顾老父的殷殷期盼,悄悄地溜回京城只求与佳人一晤,寻思与美人温存两日就走。
胡三娘心里暗暗叫苦,因为幽兰的房中此时另有贵客,要是大家朝了面不就闹笑话了吗?她故意挡在赵央身前说些有的没的,意图让幽兰有个准备的时间。
赵央一向自视甚高,若非老师说他根基不稳还需历练,去年他是要下场大比的。照他来看,若是进场即便不能前三甲,二甲的传胪应当是十拿九稳的,老师就是对自己太过爱重太过期许才会如此。
他端了一杯茶正准备饮下,就见胡三娘正在跟下头的龟奴递眼色,忽地想到胡三娘的推三阻四,一时福至灵来心头怒气勃生,猛地站起身便朝幽兰的房间走去。
花萼楼每个姑娘的房间都请了书画大家按花名绘制了丈高的楠木屏风,细纱帐幔低垂处有男女的调笑声时断时续,“那个傻子要是知道他前脚还没伸出城门口,你转头跟我好上了,会不会气得吐血三升?”
一个女人便娇声不依道: “你们这些读书人都是坏胚子,赵世子不仗他老子的名头肯潜心研究学问,就比你来得强!”
男人笑道:“比我强那你作甚还找我,不就是看穿了他的银蜡枪头吗?别人奉承几句就以为自己是不世之材,将将会制艺破题就要下场,以为那状元之位干等他去拣呢!院里的老师生怕丢自己脸面才拼命拦着不让他下场,要不由着这二百五的棒槌出个大丑才好!”
站在屏风前赵央一脸铁青,早听出屋里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在书院的同窗,大理寺卿白令原的幼子白寄容。
这人本来也没什么,但是他故去的姐姐就是秦王的正妃。白王妃虽然不在了,但是秦王还是相当看重这门姻亲,时时嘘寒问暖不说,还时常过问白家的各项大小事体。最要紧的是白王妃生下的小世子正将养在皇宫大内,此后的前程谁人说得准!
赵央气得手脚直抖正准备开声,就听屋里一阵男女□□,想来里头两人正在做不可描述之事,紧接着幽兰一声娇喘,“哪里就如此难堪了,赵世子即便不读书不考取功名,身上总还有个正经的世子位,去兵马司或五城营谋个七品八品的小职还是便利的……”
白寄容哈哈大笑,“只有你这小丫头相信他的花言巧语,他这世子位还不知何年何月才批得下来。你们是外来的不晓得从前的故旧,现如今这位宣平侯夫人身上根本没有朝庭剌封的正经诰命,京里哪家哪户设酒宴时给她下过贴子的?”
幽兰也是七窍玲珑心,闻言立刻就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赵央的世子之位是假的?”
白寄容得意笑道:“赵央他娘从前只是宣平侯的妾室,现如今的正室名份来得颇为蹊跷,听说是逼死宣平侯的原配嫡子才谋得的。这是一桩丑事,京中知晓他家根底的根本就不屑跟他们来往,就只有你们这些红姐儿见人家生得俊俏些就上赶着贴了上去!”
幽兰被人说破心思脸上有些挂不住,又听得这人话里有酸意,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便痴缠了上去。正在这时就听外面哐当一声,一个男人大步跨了进来,二话不说拎起拳头就砸向床铺上的白寄容。
等胡三娘忙不迭进来时,屋子里已经打成一锅粥。两位贵介公子全不复往日的斯文,像市集上的村夫一样又掐又打头发乱蓬伤痕累累,清雅别致的布置被扯得都不能看了。
白寄容背后议人被抓个正着,心里有依仗所以并不如何着慌,嘴里索性骂骂咧咧,“你个奸生子鹊巢鸩占不说,还恬不知耻地好意思向朝庭请封世子位!一天到晚耀武扬威的,你就是插上凤尾也不过是个野鸡,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真是羞于与你为伍!”
当年的事情发生时赵央已经有七岁,这么大的孩子多少有些记忆了。虽然底气不足,但被人当面揭破老底更是让他恼羞成怒。抓起案几上装满茶水的水壶一股脑地摔过去,大骂道:“爷就是正经的宣平侯世子,我娘就是正经的宣平侯夫人,让你在这里满嘴喷粪!“
那只茶壶好巧不巧地砸在白寄容的面门之上,不过瞬息之间年轻男人的额头便像泉眼一样鲜血直往外涌,然后便像一根木头桩子一样“砰”一声直挺挺地仰摔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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