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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这位皇子阿哥这样没脸没皮地替儿子讨要满月礼,石咏只得满口答应,心想,未来的庄亲王,最好还是别得罪了。

说过儿子的事儿,十六阿哥便只管让石咏坐,又张罗着命人泡好茶。石咏瞅瞅他,见这位没有半分心急火燎的样子,忍不住好奇,小声询问:“十六爷信上所说的,命卑职赶来救急之事……”

胤禄却笑笑,摇摇手,说:“不急,不急!”

话虽如此,胤禄那笑容却渐渐转苦涩,将原委说与石咏知道。石咏一听,心道:原来竟是这样,他这可真开眼界了……

原来,十几年前西华门小修时遇到的问题,在避暑山庄一样被发现了。而且要命的是,如今还不知道问题材料都用在了哪里,需要一间殿宇、一间殿宇地检查。为了防止山庄里的宫宇房舍出现“垮塌”一类的严重事故,胤禄只能留在承德,待圣驾启程前往塞外的时候,再将山庄里的宫宇一一检查过,并着人修复。

“你明白了吧!”胤禄说,“所以此事说不急吧,确实急得爷上火,可是说急,眼下却也急不起来。”

石咏听到这个消息,挺吃惊的。

后世他对避暑山庄很是熟悉,知道这座离宫乃是从康熙朝开始修筑,到乾隆年间又经扩建,才形成了后世的规模。

他大致有些印象,记得承德避暑山庄七十二景之中,有三十六景建成于康熙年间,大约就在康熙甲子万寿前后完工。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避暑山庄里竟然也存在“豆腐渣工程”——说好的“匠人精神”呢?

康熙一生,功绩卓著,然而却一味追求一个“仁”字,有时难免对某些人过于宽纵,以致贪官污吏横生,随随便便一桩差事,都能被人当成生财的门路,硬生生给扣出银子来。

石咏听十六阿哥阐述,实在没忍住,叹息了一声。

他一直认为避暑山庄代表了中国古典园林艺术的巅峰,是集大成之作。只是没想到,这座园林在建成过程中,还有这许多波折,建成之后竟还要返工。

“没办法!”十六阿哥倒是看得很开,“皇阿玛不管,这些人我们都动不了的。甭管这么多了,反正皇阿玛还要过几天才启程,你还可以稍歇几日。”

接着十六阿哥又坏笑起来:“这几日,你不如帮十三哥将自鸣钟的事儿好好折腾一下吧!这里头好歹还有爷入的五成干股呢!”

石咏:……不带这么无止境地榨取员工的剩余价值的!

石咏到来,十六阿哥心情很好,当即提出晚上请他和贾琏薛蟠这三人组吃饭。

从十六阿哥的府邸出来,李寿已经将石咏落脚的地方打点好了。原本承德就有供内务府官员与工匠居住的官署。石咏身为主事,自然得了一间小院,连带李寿也不用住外间大通铺了。

只是贾琏和薛蟠都有点儿失望,他们原本都想招呼石咏去他们那里小住的。

到了晚间,十六阿哥特地带三人去了承德一间不错的酒楼。“就只这一间,素菜多点儿,能吃到点儿口蘑、小油菜什么的。别家都是肉,马肉、羊肉、骆驼肉……”

贾琏与薛蟠提前来了几日,当然知道此间新鲜菜蔬的可贵,听说十六阿哥选了这间,一起点头。

“你们这仨,十三哥已经与我打过招呼了,”十六阿哥嘲笑石咏,“性子迥异的三个,真不知你们是怎么凑一块儿的。”

石咏和薛蟠都不知道怎么答才好,唯有傻笑。贾琏则回了一句:“能为十三爷、十六爷跑题分忧,便是我等的福分了。”

十六阿哥听了,便指指石薛两个,说:“看看,这才是会说话的,是以后当官的料,你俩多学着点儿啊!”

正说话间,酒楼上来了卖唱的姐儿,有个小姑娘进了雅间,冲十六阿哥一福,问:“爷要听曲儿么?正宗的南边小曲儿。”

石咏一见在雅间门口候着的唱曲姐儿抱着个琵琶,当是真的能唱南方的小曲儿。他当即多看了一眼,突然认出来人,惊讶地道:“怎么是你?”

他这一惊讶,连贾琏也认出来了。

第107章

石咏与贾琏都认出来人。这位抱着琵琶, 抛头露面出来唱曲儿的,不是别个, 正是当日苏州织造府的史鼎送与前任造办处郎中贺元思的小妾红菱。

贾琏与石咏见到红菱抱着琵琶出来卖唱, 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十六阿哥与薛蟠则一头雾水, 不知是什么情况。

倒是红菱见状, 连忙向四人齐齐地一福,说:“各位爷见笑了!”

石咏连忙问:“贺……贺姨奶奶,你怎么会在这里?”

十六阿哥连忙问清红菱的身份, 得知眼前这位竟然是昔日贺郎中的爱妾, 也不免吓了一跳。他心想,上回不就是将贺元思罚了去上驷院么, 怎么贺家就惨到发卖妾室这地步了?

细问之下, 红菱才将原委细细说来。原来,当日贺元思被处罚之后, 心情极度郁闷, 整日借酒浇愁, 根本无暇顾及家事,甚至数日夜不归宿也曾有过。贺夫人原本就看这个丈夫从南边带回来的小妾不顺眼,经过这次的事儿, 就更加认定了红菱是个带霉运上门的“败家精”, 于是她便趁贺元思不在家的时候,找了人牙子,偷偷将红菱卖掉了。

卖掉正经聘来的妾室,这种事颇为罕有, 在座的几个都是大男人,从来没听过这种“新闻”,但他们见红菱楚楚可怜,心中都生出怜悯之心。

十六阿哥在此间身份最尊,贺元思又是他的下属,于是十六阿哥便开口:“你丈夫与我们都是相识的,要不要爷出面与他打声招呼,让他将你再接回去?”

哪知红菱此刻冲十六阿哥福了福,曼声道:“这位爷,请您听奴细细说。”

之后红菱所说的,又是一番匪夷所思的故事:这个红菱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在贺家这许多日子里,她手里始终都捏着银钱。当日贺家主母赶她出贺宅,到底给她留了一身衣裳和一柄琵琶。红菱的银票就藏在琵琶里,她一出门,就在人牙子那里自赎其身,自己揣了自己的身契,上承德这里。

红菱本有曲艺傍身,在承德便出来在酒楼上卖唱,打算只做夏天一季的生意,过了夏天就歇手,靠女红针黹之类的,依附这里大户人家女眷过日子。

十六阿哥他们都没想到红菱是这么个性子,唏嘘之余,少不得也劝她两句:这年头,她孤身一人在外,抛头露面地讨生活也不容易。若是在南边有亲,倒还不如回南边去。

哪知红菱却道:“在南边就是被至亲卖到侯府里去的,这时再回南,怕不是又被人卖一回?不如再这里,倒有些至交姐妹。红菱虽在奴籍,然而依附她们过活,并无人敢欺负。再者奴在这里住了一阵,颇觉自由自在,实在不想再过那等仰人鼻息的日子了。”

石咏看了看红菱,见她表情坚毅,知道此女已是拿定了主意,绝不想再去过宅门里为奴作妾的日子。只是红菱所说的“至交姐妹”们,石咏立即想起了跟随红菱上京的那五个姑娘,听说是史侯府“孝敬”八阿哥,采买的五个良家女子。难道这五名女子,如今也在承德?

十六阿哥听了红菱的话,倒是击节赞了一声“好”,然后问她:“看你这样,是一定不想再回到贺家去了?”

红菱苦笑,说:“这位爷,您是不知道我们老爷出事那阵,奴在贺家吃了什么样的苦,受了什么委屈!”

说到这里,红菱眼中有泪,记起那阵子贺元思被停职查办那会儿他心情郁闷,便成日酗酒、打骂妻妾,对红菱更是不假辞色,动不动就骂她是个“扫把星”,打更是少不了,若不是她机警,每次都往人多的地方跑,总有人会看不下去把贺元思拦下,否则她能不能这么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卖唱,还是两说。

除了打骂红菱以外,贺元思喝醉了还会口口声声骂慧空师太,说她是个妖妇,算出来的运数完全不准。贺元思会仰天破口大骂,“什么叫意外之喜,这就叫意外之喜吗?”

当初在史侯府待她格外温柔的丈夫,仕途一旦受挫,就成了这样一个凶神恶煞。红菱自然对姓贺的彻底死心,说什么都不肯回贺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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