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2 / 2)
王子腾待看清那少年的模样,心中大感震惊:俗话说,外甥肖舅,这小少年生得与他们兄弟几个年轻时非常相像。他眼下手头没有镜子,但是可以想象,眼下的自己,与这少年也是像了个七八成。若要当着这少年的面儿,断然否认两家的亲缘关系,王子腾自忖应该是不可能的。
见到富达礼,石咏和那名少年一起向他行了礼,口中叫了声:“大伯!”
王子腾登时眼角直抽,心说不是正白旗的低级武官吗?而且还是汉军旗的,姓石,怎么会和正白旗都统是这么近的亲戚?
他再一次有懊悔不迭的感觉,早知道借这机会能攀上伯爵府,他早就攀了,哪儿还会等到现在,让旁人把自己押到这里?
王子腾悔不当初,几乎想一掌摆在自己脑门儿上。
富达礼却依旧沉着脸,锐利的目光在王子腾面上划过,冷冷地开口:“王大人,请!”
他当先一步,将祠堂的门推开,回身比了个手势,请王子腾进来。
这里,正是瓜尔佳氏这一支的宗祠。醒目位置放置着福州将军石文炳的牌位。石文炳曾是当今圣上的亲家公,世人皆知,王子腾亦是如雷贯耳,方才能将“石”这个姓氏和瓜尔佳氏联系起来。
这么说来,他的妹婿,当真是石文炳的子侄?
王子腾还未反应过来,在他深心里,那个“正白旗低等武官”如今已经换作了“他的妹婿”,这边富达礼已经哼了一声,指给王子腾看石宏武的牌位,淡淡地道:“这是本都统的堂弟,就是令妹的夫婿。”
王子腾一下子见了面前的好些牌位,心里暗暗发怵,但见石宏文石宏武两座牌位,便知这是石家哥儿俩的父叔了。
石咏与石喻两个,已经恭恭敬敬地在两座牌位面前拜倒下去。王子腾非常尴尬,也只能跟在后头行了一礼。
只听富达礼在一旁铿锵有力地说:“宏文宏武兄弟,都是石家的子侄,宏武兄弟在四川因公殉职,死得其所!他临死之前曾经托付于我,弟妹是王家女,他只有弟妹一名妻室,喻哥儿亦只得这一位生母,因此无论如何,都请我助他,帮弟妹回归本宗,正名抬旗。”
石咏与石喻这时已经从灵前爬起来,听见伯父说起旧事,都是垂手肃立,恭敬细听。
然而富达礼此刻胸中激荡,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哽咽:“……然而我有负所托,险些连宏武兄弟的最后一个嘱托都没能完成,到头来竟然还要咏哥儿出面打听,才能证实弟妹的出身与本家……”
石咏在一旁听着,心里暗叫惭愧:其实那些都是贾琏派人南下时帮着打听的,除了王氏养母养父的证词之外,还拿来了王氏当年出生之后落户籍时的文书,以及当年替王氏接生的稳婆的证词……
“这么些年,本都统一直深深愧疚,午夜梦回,想起四弟,便想起连四弟最后的遗愿都未曾达成,”富达礼说到这儿,一咬牙,突然刷的一声,从腰间拔出腰间佩刀,“总之,本都统就拿话放在这儿了,王大人,这件事,您现在就得拿个主意,四弟妹是不是你王家人?进不进得你王家的宗谱?你王家给不给抬旗籍?……你且别看着那些小辈,有什么说辞,尽管冲着本都统来!”
雪亮的刀身,在富达礼胸前的武将官袍上拍了拍,发出几声脆响。
石咏极少见到富达礼这副一身血性的模样,今儿个见了,晓得这位伯父终于将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愧疚与愤怒释放出来。
当初王子腾推三阻四,不肯直面石家的请求之时,他就想到了富达礼这位伯父。
富达礼对石家那些隐藏着的歉疚他一一都看在眼里,而这种需要宗族出面的事儿,不找这位正白旗都统,又能找谁?
而外头的几十名骑手,都是正白旗旗署里成日习练弓马的那些年轻人,李寿也混在其中。石喻人缘颇好,叫起“哥哥叔叔”来,嘴又是极甜的,正白旗旗署人人都喜欢这小子,所以一听说有人欺负到石家哥儿头上,又有都统做主带队,这些人就全跟来了。
刚才在外头,年轻人们吼了一嗓子,将王子腾吓得腿软;在这祠堂里王子腾见到富达礼手里明晃晃的白刃在眼前乱晃,吓得脸色发白,摇着双手说:“都统大人,此事好说,此事好说。”又拉石喻,“好外甥,与你伯父说一声,你舅舅也才刚知道这事儿,这事儿得……”
他刚想说“从长计议”,一眼瞥见面前白刃,赶紧改口,“有你这么个外甥,舅舅欢喜都来不及呢!在这京城里,还有你两位姨母,还有你表姐、表姐夫……对了,舅舅回南之前,一定带你去拜见姨母,那些亲戚。王家亲眷谁敢不认你,舅舅去说他们!”
王子腾拉扯住了石喻,石喻才八岁,此刻只是冲王子腾抬了抬嘴角,说:“舅舅姨母们该去见见妈才是!”
是啊,受了这么多年委屈,吃了这么多苦的人,是石喻的母亲王氏才是啊。
石喻这话说得清冷,一旁富达礼听了如万箭攒心一般,心想这点儿大的孩子,就已经如此懂事,晓得护着母亲,若是三弟四弟还在,见到咏哥儿喻哥儿两个,不知该如何欢喜。他眼里当即有泪水落下来,只能趁眼前几人不注意,别过头悄悄都擦去了。
当晚富达礼歇在了外书房,命人往内宅传了话,只说夜了早些安置。
佟氏还在生丈夫的闷气,心想这莫不是又恋上了哪个小妖精,所以在外书房乐得快活。她向来胆子大,自己手执一灯,就悄悄摸去了外院,凑在外书房门口一瞅,黑灯瞎火的,侧耳一听,里头有些人声。
佟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劈手将门一推,心想:做这好事,连门都不晓得闩的。
她一进门,先照里间榻上,见没有人,心里起疑:小妖精呢?
再听耳边有些异象,持灯一照,才发现是丈夫独自一人坐在书桌跟前,早已哭得满脸是泪,眼中的泪水兀自扑扑簌簌地往下掉。
佟氏唬了一大跳,油灯往桌面上一撂,叫一声:“这是怎么了老爷——”
只见富达礼伸手一抹脸,红着眼睛道:“没事儿……”
“只是记起了以前和弟弟们在一处的情形,心里怄得发慌……”
他早想这么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尤其是得知了两个弟弟的丧信之后,更是在知道弟妹侄儿们日子艰难,却也死活不愿回伯爵府求援的时候——
他这算是什么兄长,什么伯父?
佟氏无语之至,丈夫的心思她压根儿不能懂,但眼下稍许安慰安慰人她还是能做到,当下张开双臂,揽住了丈夫的脖子,任凭丈夫无声无息地靠在自己腰间痛哭着,并将泪水全洒在她身上那件氅衣上,心里在想,要命了,这可是开春才刚新裁的缂丝氅衣啊……
王子腾一从永顺胡同出来,就命轿子去了贾府,他着急要见见自己的妹妹。
王夫人却也等着他,知道王子腾今日必来的。
“二哥,这事儿,其实说难也不难!”王夫人记起凤姐儿前儿个悄悄递过来的话,心想,这些官老爷们,总是要将内宅就能轻轻松松处理了的事儿都扯到官场上,何必呢?
“只要二哥点了头,说要认这个妹妹,那咱们自有办法,既不损王家的颜面,又不得罪石家和瓜尔佳氏。”王夫人早先听了凤姐说的,觉得很是在理,当下反过来劝起兄长。
王子腾则擦着汗心想:王家敢不点头么?
“那便结了,”王夫人说,“既然两家抱着认亲的打算,自然也不能让亲家吃亏的。咱们只说怕御史弹劾、皇上怪罪,那边既然也是正白旗大族出来的,也一定明白这个理儿。”
“咱们便说,那一位,是打小儿在钱塘江边上观潮的时候被拐子抱去的,前儿个偶然有人见到了相貌,觉得和我们王家人肖似,才问起来。那边却说已经不记得打小儿的事儿了,来来去去问了好几遭,才确定了身份。既然都是一家骨肉,自然想着团圆,认回这门亲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王夫人这么一说,王子腾豁然开朗,连连点头:“这个主意好!妹妹如今行事真是越发稳妥了。”
“这时机也极好,我今天见了那家的小儿,当真与我们哥儿几个年轻时长得极像。回头说起来,也可以说见到外甥,觉得像我,才说起来这回事儿的。”
王夫人得意得很,因此隐下了这个主意其实出自凤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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