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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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咏呆了片刻,只听十六阿哥喃喃地道:“四哥和十三哥在南郊,八哥九哥缩在城里不出头,三哥在畅春园却被挡了驾,我……我该在哪里?又应当做什么?”

石咏凝神,当即道:“十六爷,您当真没有想过那‘拥立之功’?”

十六阿哥一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这种玩笑!”

十六阿哥平时总是自诩是石咏的上级,又是长辈,其实深心里却当石咏是个最可靠的朋友,否则也不会这当儿寻石咏来问计了。这一刻,小田牢牢守在外头,屋里就只有十六阿哥与石咏两人,十六阿哥再也不管什么身份官职辈分的差别,只管焦灼地望着石咏,盼他能给一点意见。

“既然如此,”石咏认真地说,“那么十六爷此刻一切都以皇上的需求出发,想皇上所想,事事尊重皇上的意思,一片纯孝,不存私心,便任何人都挑不出您的毛病。”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十六阿哥肃然道:“原该如此!爷明白了!”

他伸手拍拍石咏的肩膀,说:“这几日恐是非常的时候,万一爷有个万一……”说到这儿,他停了口,说不下去了。石咏却冷静地劝他:“只要十六爷凭着一颗本心去做事,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就一定能有个好结果。”

这位是个以后还要当铁帽子王的人。

十六阿哥一想也是,当即站起身,伸手整了整领口,再次准备出门。他转头对石咏说:“承你吉言!对了,这几天北风刮得够劲了,虽然冷,但总是晴着。我刚刚回城的时候却觉得不大对,应当是要下雪了。你住在外城,多小心点儿。”

十六阿哥因为受过伤的缘故,是个天然的“晴雨表”,此刻提醒石咏,纯出关心,瞬间让石咏也很感动。“对了,爷从畅春园出来的时候,好像听魏总管问起十三哥来着的。你若是见到你家姑父,给爷带个话。”

原来十六阿哥从畅春园出来的时候,曾经听见魏珠与隆科多说话,听语气像是在争论,魏珠言语里提及十三阿哥,但是隆科多秉承上谕,不许任何人前往打扰康熙养病,因此争执起来。

石咏听了,心中有些警觉。魏珠这人向来谨慎,不会自说自话提及十三阿哥,既然他提起,想必是康熙提过,魏珠去说,却在隆科多这里碰了壁。

——所以隆科多现在是一人独大,在畅春园里说了算了?

还有,十三阿哥明明掌握着那些在黑暗里见不得光的力量,畅春园发生的事他不可能不清楚。如今这一位……当真老老实实陪着雍亲王在南郊祭天?

石咏屈指一算,雍亲王在南郊祭天,至少要三天。若康熙当真病势严重,拖延了这三天,无人能够探视,那么一切便都晚了。想到这里,石咏送走十六阿哥,在内务府府署内巡视片刻,见无人注意到他,转身便出了内务府府署。

他走在屋外,耳边是沙沙的响声,原来十六阿哥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外头已经下起了小雪珠,天阴,无风,下午光景,暗沉得有如傍晚一般。

石咏从内务府府署出来,纵马向南边赶。说老实话,他的心思与十六阿哥一样,绝没有任何挣那“拥立之功”的主意,他从不羡慕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似的富贵,更加不可能冒着事后被人清算的风险,掺合其中。但是事情已经牵扯到了十三阿哥身上,他却无法就此置之不理。

他脚程很快,片刻间已经赶到了西华门附近。

“小石咏!”这回是西华门向石咏热情地打招呼,丝毫不在意石咏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它的下马碑跟前,与它好生一起聊两句了。

石咏勒住马缰,稍许有些歉疚地冲那高大的门楼微微摇了摇头,在心里暗暗地道:不行,今日不行。他晓得西华寂寞,却又从不失热情,可是此刻他只能抱歉了:改日,改日一定好好与你叙个旧。

“没事啦!小石咏!”西华的口气里多少有些失望,“你下回来也行,反正我总是在这儿!”

这城门总是在这儿,历经数百年的风雨,它自岿然不动,哪怕出出入入的人们已经换了一代又一代。

石咏赶紧点点头,表示他一定记住这个约定。西华便开心地道:“我在这儿等你来哈,对了,你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也可以来找我,我痴长你几岁,许是可以帮到你哈!”

石咏心想:这位岂止是痴长了几岁,是几百岁吧!

他立即冲西华门挥挥手,随后一提马缰,重新提速,向南疾行,不多时,已经将那红墙黄瓦的巨大皇城抛在自己身后。正在此时,雪越下越大,已经不再是雪珠了,转为鹅毛也似的漫天雪片,向石咏罩下来。天色已经昏暗到看不清路径。石咏一弯腰,将马匹身上悬挂着的马灯摘了下来,点亮,再挂回去。

大雪渐至,京城里家家户户此刻关门闭户,街道上一片凄清。石咏接着马灯的光,依稀见到远处慢腾腾地过来一驾马车。石咏觉得那马车眼熟,不由自主地勒住马缰,座下骏马便减慢速度,眼看他的坐骑便要与那马车擦肩而过。

就在此刻,他突然见那马车座上的车夫,一点一点地软倒,手一松,缰一撒,接着整个人头朝下栽倒在京城的青石板路面上。

石咏一惊,赶紧下马,先握住了缰绳防止驾车的马匹乱走,然后再去检视那名车夫,大声招呼之下,却见车夫早已身子发僵,竟是死了已经有些时候了。他甚至不知道这驾马车,是怎生在无人驾驶的情形下安然来到这里的,想必是马匹温顺,且路径又熟悉,才会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出事。

惊魂未定之际,石咏只听车驾内一个虚弱的声音:“是茂行么?”

石咏揭开车帘,果然见十三阿哥坐在车内,双目紧闭、面色发青,看情形并不大好。他连忙应了一声,定定神道:“姑父,我先送您回金鱼胡同去。”

“不,不必,茂行,你不必管我,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十三阿哥明显是在强抑痛楚,但仍坚持着说,“一件要紧的事!”

石咏没接口,他没可能在这个当儿将十三阿哥撇下,自己另去做什么紧要的事。他随即将车夫的遗体扛起来,扔在自己的马匹上,随即坐到车夫的位置上,尝试自己驾车。而他自己的马匹颇有灵性,默默跟在石咏这车驾的背后。

十三阿哥在车驾内叹息一声,知道根本劝他不住,当即随他去,任由着石咏在这漫天风雪之中,指挥这车驾缓缓向金鱼胡同驶去。

待到了金鱼胡同,十三阿哥府的大管事闻讯奔了出来,石咏背着十三阿哥进府,对那管事丢下一句:“外头的事,都交由你了。”外头他的马背上还驮着十三阿哥府车夫的遗体,回头到底是报官,还是由十三阿哥府自行处置,石咏不再过问。

“茂行……”

十三阿哥由石咏背着进府,在他背后含混地道了一声谢,就如那日在宫中,石咏背他的那一程似的。

他们这一起府,早已惊动了十三福晋。她连忙带人过来看,见到石咏满头满身都是雪,连忙命人去熬姜汤,又知十三阿哥一定是旧疾犯了,又张罗着去请大夫来。

石咏刚放下十三阿哥,十三阿哥一伸手,已经扣住了石咏的手腕。石咏唯觉那只手冰冷如铁,他挣脱不得,只得低声道:“姑父,您的紧要事,这就请吩咐吧!”

十三阿哥紧紧地盯着石咏,寒声道:“石咏,我能信你么?”

自从相识至今,十三阿哥就从未在石咏面前问过这样的话。若非事情极为要紧,断不至于如此。石咏愣了愣,随即默然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需要你去寻到五凤。”十三阿哥依旧盯着石咏,“五凤身上带着那枚虎符。”

石咏这时终于明白了,十三阿哥于祭天之时悄然回京,是需要动用虎符、调动力量。然而尽管这一位如此谨慎小心,可旁人绝不愿让他如此称心顺意,在那车夫身上不知动了什么手脚,若非遇上了石咏,十三阿哥未必能安然抵达金鱼胡同,反而可能将性命断送在回京这一程。

好一招毒计,杀人于无形。

“姑父,我该去何处寻五凤?”石咏问。

“他在城外……”十三阿哥的神情里多了一丝茫然,一丝乞求,“我也不知他在何处!”

石咏:……

这时候十三阿哥突然弯下腰,掏心掏肺似的一通剧咳,再抬起头时,他涨红了脸,声音嘶哑,低声道:“石咏,对不住……我已经想遍了所有的办法,所有的人……我别无他法,只有拜托你找到五凤。”

他的话音刚落,十三阿哥又是一阵大咳,接着这一位整个身体都像个虾米似的弓了起来,双手青筋毕现,颤抖地扶着自己的膝头,似乎疼痛难忍。石咏实在看不下去,只能低声道:“姑父,我应下了,我去找五凤,将他带到您面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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