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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石咏清楚,这若真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明日接到消息前来提银的女眷恐怕更多,石大娘这点银子,只是杯水车薪。他还得立即另想办法稳住织金所的情况才行。

“掌柜,拜托向店里所有的管事、伙计都一一交代清楚,东家并未作出要卖掉织金所或是上缴织金所的决定。织金所会一如寻常地经营下去。因此不管外头的流言如何,你们自己心里必须先有杆秤在那儿!”

女掌柜听石咏说得有把握,肃然应了。

石咏又吩咐:“铺子里对待主顾,不管她们怎么焦急催促,你们一定要竭尽所能,让她们的情绪稳定下来。但是有一件,主顾说要提多少银子,就答应让提多少银子……”

女掌柜似乎明白了,心想:想必是石大爷十拿九稳,有把握银子一定是够的。

岂料石咏话锋一转,道:“但是算账兑银子的时候,你们尽可能放慢速度,慢慢算、慢慢兑,银子若是找不开,就使伙计专门跑一趟外头的银楼用夹剪夹碎银子……总之尽量拖延时间。”

女掌柜与石大娘:这个……

“还有,不管有没有存银放在织金所,主顾永远是铺子的主顾。哪怕她们提走了存银,也一样奉上一本新季的‘名录’,请她们去逛一逛铺子,看看铺子里新上的面料。对于这些将银子拿到手的主顾,她们心里忧虑已除,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地看看时新的样子,你们切记要抓住这个机会,尽力再从她们手中留下一些银子。”

感情这真是用一切手段保留织金所的头寸,尽量把钱都留在织金所。

“娘,织金所也是您的心血。您又是最最老成最能把持得住的,少不得也请您去坐镇一回,与来点的主顾们多聊聊,相机行事。”石咏这般请托母亲。

石大娘点头叹息着说:“儿啊,就算你不说,娘这也是打算好了,要同掌柜一道去看看的。这回听了你说的,娘更是心里有数,知道怎么办了。”

说着,石大娘便与那女掌柜一起动身,往织金所过去。而石咏则还要往南书房跑一趟。他一面忙着办差,一面记挂着织金所的事,寻思着要问一问贾琏,他究竟有没有将缴铺子还亏空的事宣扬出去,没想到在南书房的时候就听说了抄捡宁国府的事。这次雍正特别点了恒亲王去办这件事,恒亲王不曾与人结党,且与贾氏两府都没有什么关系,相信能够秉公办理,因此石咏并不太惊慌,待差事都一一办完,才寻了个空子溜去荣府,见了贾琏。

宁府出事之后,贾琏心里有数,他这几日且得为宁府之事奔走一阵,短时间之内一定是分身乏术的。而且他与凤姐夫妻两个都是刚刚接下荣府的家务,将一切头绪厘清之际,多半顾不上织金所之事。偏生织金所之事来得又凶又急,三五日之内必定要见真章的。

贾琏也是个心大的,石咏是他最为信任的朋友,索性将所有的事务都托付给石咏。反正他不在京中已久,显然是石咏对织金所的生意更为熟悉。

石咏接了贾琏交给他的一应印鉴等物,心里也暗暗拿定主意,这织金所不止是贾琏夫妇两人的出资,更是很多人的心血,他决计不能叫人轻易毁了去。

第352章

第二天, 前门大街依旧熙熙攘攘。织金所门外格外热闹,人头攒动, 主顾们早早就在门外候着, 等候店铺开门。但因这家店铺的主顾多是富户的缘故, 织金所旁边几条胡同里, 轿子车马直排出了半里地去。

织金所则与往常一样,到点开了门,并在门外贴了告知, 说是织金所保证所有主顾的存银能够顺利取出, 但因账目繁琐,但请取存银的主顾每位取一个号牌, 并进入织金所相候, 织金所账房会按照号牌顺序,一个接一个地结清主顾们的存银。

主顾们步入织金所一层, 只见原本铺子里迎客的大堂里添置了很多桌椅, 每张八仙桌上都放置着一本织金所最新的“名录”, 供主顾们在等候的时候随意翻阅。主顾入座后,有隔壁“庆余茶楼”的伙计在此殷勤招呼,说是主顾想喝什么茶用什么茶点, 敬请吩咐, 所有的茶钱,一概由织金所承担,无需主顾们掏钱。

“庆余茶楼”是前门大街上一间鼎鼎有名的茶楼,这里的茶叶上新是京里最快的一家。这才三月中旬, 已经有江南的明前茶送到庆余茶楼,只是这茶叶难得,价格也极贵,有半吊钱一盏茶的说法。此刻就有懂行的主顾问起,明前茶能不能点。伙计当即应了,只说织金所的东家出手豪阔,请主顾们喝茶,不拘什么,想喝什么便点就是。

主顾们见了这般豪气显阔的架势,多少有放下心来的——哪有即将关张没入官中的产业,还这么财大气粗地请这么多人喝上好的明前茶?

但区区一点茶点,安不了所有主顾的心,见这织金所的二楼始终没有将存银提到手的主顾下楼来,一种微妙的焦虑情绪重新在铺子里蔓延开。这时赶到的主顾颇多,一层已经坐不下了,不少人被拦在铺子外面等候。在一层里候着的人便更加焦躁。

这边角落里坐着一名二等仆妇模样的年轻妇人,一面磕着瓜子,一面啜着茶,一面抬头留意这织金所里的情形。

“这位小奶奶,您贵姓?也是来这织金所提存银的吗?”她身旁亦坐着一名仆妇,应当是替主人家出面来结算存银的,枯坐无聊,与这年轻妇人攀谈起来。

“免贵夫家姓孟,行二,奶奶什么的不敢当,您叫我二娘便是。”孟二娘答道,一面依旧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二楼的楼梯口。早先第一批提存银的主顾上去,到现在为止,一个都还没下来。

“您家也是听说了这织金所要清盘的消息,才赶过来的吧!”身边那名仆妇与孟二娘攀谈起来,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谁能想得到呢?这织金所生意一向是好端端的,怎么说卖就要卖了呢?”

“不是卖,是缴!”孟二娘这时压低了声音,对旁边那名仆妇说,“听说了么,这家的东家姓贾,一姓两支,长房一支已经被抄家了,削爵下狱,听说是因为欠的什么亏,亏……”

她身边的仆妇也是在大户人家当差,这种事情也听说过,听见这话赶紧补上,道:“亏空?”

“对,对,就是亏空!”孟二娘说,“听说二房这一支也快了,织金所就是二房这支的产业,所以这织金所,要么是抄家时被查封,要么是被东家主动献上给朝廷填补亏空,所以无论怎么着,咱们这钱都要打水漂。”

她越说到后来,声音越发的响亮,周围不少人都看着她,一层越发安静,待她话音落了,这一层才发出一阵嗡嗡的窃窃私语之声,奇怪的情绪蔓延着,众人都急不可耐地盯着通往二层的楼梯,登时有人站起来,大声招呼:“店家,别以为弄几个茶寮的伙计就可以把我们这些人都糊弄住,这存银的事,到底怎么说?”

有一人带头,立时不少人跟着站起身,群情汹汹,要店家出来,给个说法。

恰在此时,一行花枝招展的官家女眷从二楼缓步下来,女掌柜跟在她们身后,殷勤地道:“各位太太挑中的锦缎已经都在包着了,一会儿就由伙计送去各位府上去。小店多谢各位照应生意。”

见这几名女眷下楼,那女掌柜站在半截楼板上行了个蹲礼,这才返身回去。一楼的女伙计又立即邀了八名前来提存银的主顾上楼去。这边织金所的人一走,众人立即围上来问:“怎么样?存银提出来了吗?”

“都提出来了!”头一批下楼的女眷都点了头,其中一人还笑着道:“要我说啊,咱们也真是瞎操心。刚才我见得真真的,他们账房那里,一大箱一大箱的现银,白花花的,咱们今天这些人,怕也是取不完的。再看人家刚从江南进上来的那些织金料子,哎哟哟真是件件金贵。也只有财大气粗的东家,才进得起这些个料子。”

感情这一群官家女眷,都是取了存银之后,又在楼上挑了很久的料子,这才下的楼,难怪耗了这么长时间。

“你们问了店家那东家被抄家的事儿了么?”既已经有人顺利拿到了钱,一楼焦躁而紧张的情绪有所缓和,可是却无法消除所有的顾虑。

“问了,这铺子跟昨日被抄的宁国府又没有关系。今日东家之一的石太太正在楼上坐镇,人家是正经的朝廷诰命,五品恭人呢!”下得楼来的女眷得意洋洋地说,“要不是你们传的有板有眼的,我还真不想把这存银提出来,毕竟要损失今年的分红呢!”

登时有人起哄,道:“瞧吴太太您这话说的,您这是钱已经到手,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今年不才过了三个月不到?损失两个多月的分红算啥?要是过了几天见织金所没事儿,这不转脸您就又能把钱给存进来?”

一层登时响起一片笑声,人们纷纷点头称是。

这些已经将存银提出的女眷,毕竟给了众人一颗定心丸。织金所一层的情绪多少安稳了些,众人重新开始坐下等候,谈论的话题从宁国府被抄家的消息上又转到了今年时兴的衣裳料子与这眼前的好茶与茶点上。

孟二娘心里渐渐有数,当即向身旁的仆妇告了个罪,借口要去茅房,从织金所里转了出来。她一出来,便穿过前门大街,赶到对面一条僻静的胡同里,来到一座车驾跟前,低声道:“姑娘——”

“上车来吧!”里面传出个清冷的女声。

“是!”这孟二娘攀上车驾,一打帘子,孟氏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原来这孟二娘原本是孟氏的贴身丫鬟,后来嫁了孟府的管事孟二,前阵子孟逢时进京,将孟二留下来辅佐孟氏。因她是旧仆,所以一直没改口,管孟氏叫“姑娘”。

“果然织金所是这么一番说辞,”孟氏听完心腹的禀报,冷笑一声,道:“所幸昨日宁国府刚刚被抄,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他们荣府怎么也脱不了干系,因此这点做作,根本打消不了所有人的疑虑。什么成箱成箱白花花的银子,我告诉你,别说再过一天,恐怕到了今日晚间,织金所的银根就撑不住了,倒是城里的票号再一联手,拒绝向织金所借贷,这些主顾们到明日就全都笑不出来了!”

孟二娘:……有这么严重?

孟氏继续冷着一张脸往下说:“织金所既兑不出现银,立即就有人会哄抢铺子内的布料做抵偿。听你所说,铺子里如今都是些妇人,女掌柜女伙计,能拦得住什么?……回头只消来些乱民,将这铺子一举抢个干净,这织金所的名声就完了,即便东家犹有这个财力与魄力,敢重建这间铺子,毕竟是以前坏过名声的,日后谁还敢与他家往来?”

二娘立即笑道:“自打咱们进京,生意就被这织金所压过一头,若是对头落到这么个田地,那可就为姑娘出了口闲气了。”

孟氏登时得意洋洋地撇清道:“这事儿可与我没关系,他们姓贾的自作孽不可活,当年江南接驾固然风光,可是谁让他们欠下那么多的亏空?如今换了新君,总算是算起旧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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