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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咏点头谢过提醒,心想他才不会故意去触年羹尧的霉头,他的膝盖没那么软,不会想要跪年羹尧的。结果转天石咏在南书房外就遇上了这一位。

原本石咏只是在南书房外遇见了从上书房下来的弘历和弘昼两位阿哥。两位小阿哥见了石咏,都不受他的礼,弘昼更是一口一个“师父”,叫得欢快。石咏少不得问过两人如今在乾西二所过得如何。两个小阿哥一向待他尊敬却不失亲热,尤其是弘昼,拉着石咏呱唧呱唧说了一番。石咏好容易作别这两位,一转头,登时与年羹尧一张冷脸对上。

石咏心思转得极快,见年羹尧行来的方向,便知此人当是看过年贵妃之后出宫来。他刚才与弘历弘昼两个小的见面的情形,只怕都被年羹尧看在眼里。一想到这个,石咏心知年羹尧对他的印象又会坏上一重——因为,年贵妃膝下有福惠阿哥,他做过弘历与弘昼幼时的师父,年羹尧怎么都不会待见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正史上年羹尧回京陛见是雍正二年十月,本文这里所写时间点与正史有别。

第377章

既然年羹尧怎么都不会待见他, 石咏便也不费那个劲儿去讨好年羹尧了,施施然起身, 来到年羹尧面前, 双手一拱, 淡然地打声招呼:“年大人!”然后便与年羹尧错身而过, 自管自走了。

年羹尧反倒愣住了。他回京已经有一两日,形形色色的官员也见了不少,倒是在是没见过石咏这样大大咧咧的年轻官员, 一点儿都不买他的账。

一时石咏已经走远了, 年羹尧身边一直随侍着的儿子年富忍不住问:“这人是谁啊,竟这样无礼!父亲进京时百官都得跪拜, 他这样一个年轻官员竟然在父亲面前这么拿大?”

年羹尧眼皮一跳, 心想自己这个儿子怎么就这么没有眼力劲儿的,竟然看不出石咏身上穿的是从二品的补服。以石咏的年纪, 能做到从二品的官职, 就算他不在六部中, 而是在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当差,也是决计不可小觑的。面对年富这个傻儿子,年羹尧淡淡地道:“算了, 也没有这种说法, 说是在宫中见到上官必定要跪拜的。咱们还有要事,先回府再说!”

年羹尧说毕抬脚就走,年富拉下了几步,颇有些忿忿不平, 嘴里嘟哝,小声道:“要事要事,还能有什么要事?还不是为了那个痨病鬼大哥?”

年富口中的“痨病鬼大哥”,自然就是年熙。两人同父异母,年熙是年羹尧的发妻纳兰氏所生,是嫡长子,年富是继妻所生,年富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叫年斌。年羹尧这次立下大功以后,雍正加恩,年熙早就有了爵位,就轮到了年斌承袭。所以年家三个兄弟里,就只有年富一个人身上没有爵位。

年富自己不想着建功立业,偏偏怨上了这位痨病鬼的大哥,觉得要是没有年熙在,他也已经得到恩赏,身上背着爵位了。

这次回京,再见年熙,年富觉得自己哪里有半点不如年熙,偏偏对方早生了几年,又好死不死地终日拖着病体,占着爵位。偏生刚才在年贵妃宫里,贵妃没口子地夸年熙有多么多么好……

石咏在宫中撞见一回年羹尧之后,行动更加小心,便再没单独碰上年羹尧父子。然而朝中关于年羹尧的消息络绎不绝,多半是关于那“年选”的。早些时候“年选”是关于西面数省的官员任用的,渐渐地年羹尧的手也插到了江南来,有不少陕西官员开始到直隶、江苏、浙江一带当官。

因此年羹尧的权势,已经逐渐蔓延到了全国官场,不少省份的紧要位置上都是年羹尧的私人。同时年羹尧也会指使私人,打击异己。

此外,年羹尧进京之后,雍正将全国上下的军政要事都与这一位商议,年羹尧俨然又一位“总理事务大臣”。据说廉亲王在宫里宫外见了年羹尧,都会恭敬行礼,而年羹尧则倨傲不受,屡次径直从廉亲王身边“越过”。

石咏听说这个,知道年羹尧行事实在是太过了。年羹尧固然是将廉亲王允禩当成了夺嫡之争的失败者,可是他却忽视了一点,允禩迄今为止,也还是皇帝的亲兄弟,更何况允禩在文官中的人望,据穆尔泰说,迄今为止,还无人能及。年羹尧藐视允禩,无形当中在百官心中又被减了分。

自从年羹尧进京,石咏就时常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这令他每每约束自己,更加谨言慎行。岂料即便如此,事情还是会莫名其妙地找到他头上来。

这日石咏等到暮色已浓的时候,才匆匆从南书房出来,要赶回椿树胡同去。他想起这日石喻正好在景山官学,于是特地骑马绕路去官学那里,看看石喻在不在。若是能赶上哥儿两个一道回家,石咏正好有功夫关心关心石喻如今备考备得如何了。

岂料石咏刚到景山官学门口,忽见石喻背着一人从官学中冲出来,见到石咏,大叫一声:“大哥,快救命!”

石咏一抬头,只见石喻背上背着一人,面如金纸,口角俱是鲜血,辨清面貌,正是年熙。他见情势紧急,当即从马背上探出身体,从石喻背上接过年熙,将他横放在马鞍跟前。石咏对弟弟说:“我快马送年熙去同仁堂,你随后赶来!”

石喻大声应下。石咏已经催动座下坐骑,马儿扬起四蹄,立即奔向正阳门。同仁堂就在正阳门外不远。石咏径直奔至同仁堂门口,同仁堂立即有伙计奔出来,一个帮石咏牵住马,一个帮石咏将马背上的年熙放下来。石咏飞身下马,与伙计一边一个,扶着年熙就往里冲。

同仁堂自从得了供奉清宫御药房用药,独办官药之后,规模扩大了很多,不再只是过去一间小小的药铺。而乐凤鸣以下,又聘了好几位大夫,各有所长、各司其职,坐堂诊治不同的病患。

听说是石咏亲自过来,乐凤鸣赶紧出来迎接,见到年熙的样子,也吓了一大跳,挽了袖子就给年熙把脉。石咏则紧紧盯着乐凤鸣,半日,乐凤鸣露出疑惑的神色,道:“怎么这年轻人像是……像是气急攻心才晕了过去?”

石咏面色古怪,心里想象年熙那等温和性子:年熙也会生气?开玩笑!

乐凤鸣不敢怠慢,赶紧又请了一名一向在同仁堂里坐堂的老大夫过来替年熙诊脉,这时年熙已经幽幽醒来,见到石咏满头是汗,一脸焦急地望着他,年熙只能微微点头示意,随即无力地闭上眼。

“这年轻人吐血晕倒,确实是急怒攻心所致。血不归经,倒没有什么大碍!”老大夫拈着颏下雪白的胡须,皱紧了眉头,“可是……”

乐凤鸣也从旁对石咏说:“这少年人吐血晕倒并不碍事,但是他本身病势已沉,恐怕……寿数上头,会有碍!”

石咏无言,只能道一声:“有劳了乐大夫了!”乐凤鸣便命人去烫黄酒,取山羊血黎洞丸来。一时同仁堂里的药童动作飞快,已经烫了酒将药丸花开,一点点喂年熙服下。

这时候石喻方才赶到同仁堂,他额头上全是汗,进来便给兄长递来一个询问的眼光。石咏点点头示意暂且无事了,随后便与弟弟来到药房一侧,悄声问起,想知道年熙究竟为什么会“急怒攻心”。

“师兄的三弟过来景山官学,找师兄挑衅,师兄几次三番都忍下了,没有理他,那人偏偏就不肯罢手,一再辱骂,诅咒师兄命不久长,话里好像还辱及了年家老太爷和大老爷。”

“真是年熙的兄弟如此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石咏听着直跺脚。

早先年羹尧刚刚获得青海大捷的时候,石咏心里还对此人存了些佩服,认为年羹尧的确有两把刷子。但是此刻石咏已经彻底对年羹尧反胃了——如此家教,教出老这样目无尊长的东西,那年羹尧也不是什么好鸟。

“二弟,你听我说,”石咏对石喻说,“你先回家去,告诉家里人,我晚一点回家,先把年公子这里的事处置了,然后再回去。你晚间且自好好温书……”

石喻却摇头道:“大哥,师兄曾帮我良多,如今他落难,我若是弃他不顾,就算将来能金榜高中,又如何?我还是个人吗?”

石咏听了弟弟的话,再不啰嗦什么了,直接一点头:“好!咱们来合计合计,这事该怎么处置。”

石喻说:“先得寻个妥当的地方,让师兄能够好好疗疾休养,不会被年斌年富他们两个扰到的。”

石咏一皱眉头,道:“是,这事要紧,但这事也挺难。”

他心里一家一家地盘算过来,年熙的娘家纳兰氏,在昔年权相明珠倒了的时候就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年熙实在是没有母族的人可以依靠,否则也不会被继母所出的两个弟弟排挤到今天这份田地了。除此之外,年羹尧的兄长年希尧眼下不在京中,年羹尧的父亲老臣年遐龄在京里,前阵子还以年羹尧平叛之功加封了一等公,加太傅。但是年遐龄已经老迈,这么些年来也从未能令两个孙子有所收敛,所以石咏对这位老爷子也不大放心。

可若是其他人家,如他所熟识的庄亲王府、忠勇伯府、老尚书府……这几家人家固然会看在他石咏的面子上,接纳年熙,可是谁能保证之后不会遭到年羹尧的报复呢?

眼下年羹尧气焰喧天,随便文武百官,总督大员,都无奈拜倒在他面前,甚至连宗室王公,也有甘愿在年羹尧面前低头的。将这些人家中的任何一家拖下水,都非常不地道,石咏知道自己不能如此草率行事。

那边年熙早已醒得双眸炯炯。他服了药,心里一片平和,知道自己命不久长,若是一味麻烦石家兄弟,又如何过意得去,于是他请人寻来石喻,谢过今日救助寻医之德,但也请石喻不要再插手,只雇一辆车送他回年府就好。

“祖父想必会有安排!”年熙服了药之后,两颊浮起不正常的潮红,并且咳嗽不止,看着就令人揪心。石喻担心不已,扭头望着兄长,不敢答应。

岂料石咏这时候有主意了,当即对年熙道:“年大公子,请问你家中是否有贴身服侍的人,能够挪出来跑腿服侍你的?”

年熙点点头,道:“一个小厮,一个粗使丫头。都在年宅。”

石咏便道:“我有这么一个主意,大公子您且听着合适不合适。”

他这其实也是利用了“职务之便”,才想起来的这么个主意。石咏曾是内务府营造司的郎中,到现在都还兼管着那里的差事,因此知道,敕建怡亲王府已经竣工,怡亲王十三阿哥家中人口并不算多,如今已经轻轻巧巧地搬到了新王府里去。而旧府邸如今暂时空着,依旧有些人时常打扫,只需略收拾一二,就能住人。而且那里的好处是,院子不大,独门独户,即便小住一阵,也不会扰着旁人——

最要紧的是,若说京里还有一名臣工是年羹尧不敢惹的,此人必定是十三阿哥无疑。自从雍正登基以来,对于十三阿哥的恩宠,从未有一日断过。石咏又假想了一回十三阿哥的性格,觉得暂时收容年熙,对于这一位而言,应当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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