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节(1 / 2)
一次酒后,弘昼炫耀,将这虎符给弘时看过。弘时便待弘昼更加亲密。偏巧前一阵子弘时在雍正跟前提了整顿八旗军务之事,雍正便将此事交给弘时去办。这几天八旗旗主纷纷带兵入关,兵丁自然不能进城,只能暂住南苑与丰台大营。这一阵子弘历去了江南李卫处“学差事”,弘时便寻了借口拉了弘昼一同去丰台大营“看看”。
可是弘时拉弘昼过去,哪里会是好意,不过是假传圣旨,让丰台大营能够容纳八旗兵丁入驻,并将指挥权交出罢了。偏生弘昼身上带着虎符——
昔年十三阿哥管辖驻京诸将,曾经言明,若不是他亲身而至,唯一可认的,便是虎符,便是持虎符之人。丰台大营的主将核对虎符无误,自然信了弘时的鬼话。
弘昼就算是再机灵,到底是个孩子,弘时设了套让他跳,一转头便恐吓他几句,便以为弘昼会就此住口了。弘昼心中不安,他原没想着要将此事泄露出去,但就是想来十三叔府上探视一下叔父,旁敲侧击几句,看看能不能得个意见。岂料他在这里遇见了石咏。
“什么?”十三阿哥右手握拳,重重地在炕桌上一捶,随即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大咳几声。石咏与弘昼齐齐被吓住,一起冲上来扶住十三阿哥。
岂料十三阿哥却就此扶住石咏的手,整个人强撑着坐了起来:“不行,这样不行——”
他转脸望向石咏,紧紧盯着石咏,寒声问:“茂行,你说的是,今日隆科多也已回京了?”
在这一刻,十三阿哥虽然病体支离、面泛潮红,但是他眼中突然有了光彩,似乎在这一瞬间已经将整个局彻底看透了。他抬头望向石咏,冷静地道:“明日一早圆明园勤政殿的朝会,皇上就会与下五旗旗主共议整顿八旗军务之事。咱们……就只有这一夜的时间了。”
十三阿哥说这话的时候,石咏抬起头,果然见玻璃窗外暮色沉沉,夜幕开始降临。果然就只有一夜的时间了,可若不是机缘巧合,今儿叫他在这儿逮住了弘昼,他们连这一夜的时间都不会有。
而与此同时,弘昼脸上兀自挂着泪水,却吃惊地抬起头,看着叔父,口中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咱们?”
原来,适才十三阿哥说话的时候,也一样将手伸出去,握住了弘昼的手,握得紧紧的,甚至他指节发白,而弘昼也因为手上的力道而陡然清醒过来。
“对,咱们!”十三阿哥肃然颔首,“不过弘昼,我能不能相信你?你师父能不能相信你?你皇阿玛能不能相信你?”
弘昼至今犹未回过神来,半张着口。这孩子万万没想到,都到这时候了,十三阿哥竟然还愿意相信他,再给他一个机会。
“这是你唯一……自己救自己的机会!你明白吗?”十三阿哥说得动情,眼中微微含泪。
弘昼毕竟是皇家的孩子,也不是吃素的,看见十三阿哥与石咏如此紧张,心里转了两转,也明白过来了,当场在十三阿哥面前一跪,泣道:“十三叔,侄儿之前错了,大错特错,简直万死不能赎前愆。如今但凭十三叔吩咐,侄儿绝不会再辜负十三叔了。”
十三阿哥一把将弘昼拉了起来,强抑着胸中翻腾的血气,对弘昼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是十三叔要给你的,是一桩苦差事!”
弘昼伸手拭泪,一脸可怜巴巴地道:“都在这节骨眼儿上了,侄儿哪里还敢怕苦?”
十三阿哥点点头,随即神色转厉,对弘昼说:“我会命人护卫你,你连夜赶去清河大营,收了他们的统辖权,明日一清早,带同清河大营的主副二将,赶赴圆明园勤政殿,拜见你皇阿玛!”
弘昼一听这个,一下子被吓住了,半天方小心翼翼地说:“十三叔,侄儿……侄儿不知自己能不能行。”言下之意就是没半点信心。
十三阿哥一虎脸,怒道:“爷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带兵了!再说你有爷的虎符在,旁人谁敢不听你的?”
弘昼一吓,到了此刻,他已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上,当下冲十三阿哥拜了拜,应下了这安排。十三阿哥随即吩咐人进来备马,护送弘昼出发。
弘昼依依不舍地转回头来看着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却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缓缓地道:“不过是记住十三叔以前教你的……算来不过是‘恩威并施’四个字。去吧,你不会差的!”
弘昼听见十三阿哥这样说,瞬间生出些信心,冲屋里的人重重点点头,拱手道:“十三叔……师父,我去了!”说着,弘昼转身,大踏步走出怡亲王府的外书房。
弘昼背后,十三阿哥轻轻松了一口气,面上再次流露出疲态与病容,半阖上眼,有气无力地问石咏:“茂行,你刚才提到你家大舅是哪一旗的?叫什么?带了多少人去的丰台大营?”
石咏还真不知道他大舅是哪一旗的副都统,回忆了一下当时在城外见到的八旗兵丁旗号,才想起来是镶红旗,便一一答了十三阿哥的问话。
十三阿哥有气无力地苦笑道:“茂行,好在有你这一门亲,回头我去丰台大营,就只托词说是去寻你舅舅,先安抚你家大舅,然后再说其他四旗……”
在这一刻,石咏心中忽然生出些希望,同时又隐隐有种把自家亲舅舅给卖了的感觉。须知这绝对是一锤子买卖,若是自己这一方胜,大舅日后的仕途荣华,基本再跑不了了。可若是……罢了,没有若是。石咏只能这么想,史书上记得明明白白,即位雍正的是他的大徒弟弘历,而弘时……是个淹没在故纸堆里无人愿提及的人物。
这时候他突然省过来,马上抬起头,问:“姑父,难道您要亲自去丰台大营?小婿虽然不才,但是也愿为您去跑这一趟,姑父,还是您的身子骨更要紧那!”
十三阿哥睁眼看了看他,微微摇头:“茂行,你从未带过兵,很难在兵卒面前拿捏那个分寸。今夜在丰台大营,亦免不了要见血……若是这世上的罪孽,一定要有一个人来担的话,那就该是我。上天已经惩罚了我一回,我亦向天求过,让上天只罚我一个!”
说到此处,石咏只觉刺心,可是却见十三阿哥闭目垂首而坐,又有些宝相庄严,仿佛佛陀昔日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亦是此等心境。
“可是,至少让小婿陪着您一起过去!”石咏十足十担心十三阿哥的身子骨,怕他撑不住。
“可是茂行,还有一处要去,我无人可托付,只有请你……”十三阿哥重新抬眼,眼神温和,望着石咏,似乎相信石咏预订会明白他的意思。
石咏脑海里飞快地转了一圈,脱口而出:“荣国府?”
十三阿哥唇角微抬,点了点头,似乎在说:你既然已经猜到,我便不再多说什么了,相信你一切都已明白。
石咏的确全然明白了:他早先就向十三阿哥提过八王议政的事,也商量过万一下五旗旗主要求恢复八王议政的祖制时,应该怎么办。当时十三阿哥逐一分析了下五旗旗主,石咏记得清楚,如今镶红旗的旗主,正是贾府的姻亲,平郡王纳尔苏。算起来纳尔苏自从西北回来之后,就被削去了兵权,远离了权力中心,甚至带着福晋去奉天府住了好一阵。
如今纳尔苏有机会进京,唯一这一晚略有些空闲,按照人之常情推断,纳尔苏应当会去贾府拜见元春父母,拜见贾府老太太。
如果一定要从下五旗旗主中分化出一位,眼下有机会分化出的那一位便是纳尔苏。
想到这里,石咏向十三阿哥长长一躬到底,肃然道:“姑父敬请放心,小婿必不辱使命。”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姑父,您也请多加保重!”
十三阿哥无言地点点头,目送石咏一步三回头地出门。
石咏托人给内院如英那里送信,告诉她自己去办些事情,要她自行回家,谨守门户。以如英之聪明,想必知道应该怎样处理,并且安抚家人。
他自己则从怡亲王府借了一匹马,径直奔去了荣国府。一到荣府门外,只见荣府张灯结彩,多少透着些喜气。可是府里应当是人手不足,因此门房那里就只有一名小幺儿在那里蹲着。
石咏出来得急,因此身上只是一身常服。再加上石家一向简朴,石咏身为一个大男人,也向来不喜欢在身上穿戴贵重的衣裳首饰。所以此刻他穿得固然周正,却不见如何富贵。
那名小幺儿见了,还未等石咏开口,就直接说:“我们府上今儿有贵客,上头吩咐了,不见外人。您改明儿再来吧!”
石咏这还没开口,就吃了闭门羹,不过这更坚定了他的判断,纳尔苏此刻一定在贾府上。他当下堆起笑容,说:“我姓石,原本不想扰府上待客,只不过确实有些急事,是要找一下府上宝二爷的……”
他伸手摸了摸荷包,巧极了,荷包里一钱银子都没有。但是早先如英见他赶了这么远的路回来,怕他乏,因此在他的荷包里放了两星速沉。石咏直接将那两星速沉取出来托在手里,塞给那小幺儿,道:“上等速沉,意思意思,拜托给宝二爷送个信儿。”
他暗自捏了一把汗,心想要是这小幺儿不识货,只认银子可就惨了。岂料那小幺儿将速沉托在手心里闻了闻味儿,晓得不是凡品,就这两星小小的香块儿,价格要比同样大小的银两更贵。于是那小幺儿笑道:“果然跟我们宝二爷一样,雅得很。行嘞,您在这儿候着,我去里头看看,能不能得空给您捎个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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