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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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是秋收季,镇里的老人们开始打柿子、晒辣椒、挂玉米棒子,祝夏和傅泽明闲着没事做,就去帮忙干农活。

今天是个晴天,祝夏和傅泽明一人拿一个小竹箩爬上房顶晒山茱萸和山楂,元元在房下的天井里陪这家的奶奶聊天。阳光实在太舒服,祝夏被晒得犯懒,放完竹萝不想下去,干脆在屋顶上坐下,傅泽明也坐着一起晒太阳。

屋顶上视野极佳,因为地势平坦,一眼望过去,远处的山峦田地河流,近处的马头墙院落天井都尽收眼底。

两人在房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祝夏现在没戴隔音耳机,文嘉仪前两天打电话来,让他减少每天戴耳机的时间,训练自己听到也像听不到。傅泽明就仍用对待和听力障碍者的方式跟祝夏交流,每句话都说得很慢,也配合打了手语。

“我现在又有点拿不准,‘周雪生’是不是喜欢‘吴小曦’。”祝夏说。

傅泽明问:“为什么?”

祝夏减重期间严格控制饮食,现在开机在即,文嘉仪对他的饮食稍稍放松,允许他吃点小零食。他还没吃过生山楂,最近难免犯馋,回答之前没忍住拿了竹萝里一个山楂吃,立刻被酸地流出英雄泪,表情扭曲,半天说不出话。

傅泽明真是服了他,翻翻自己衣服兜,翻出一个大枣递给祝夏。这个枣是他们帮另一家挂玉米,那家七岁的小孙女拿给傅泽明的,小孩儿总是很喜欢他。

祝夏吃完枣子缓过劲,他本来还想拿个山茱萸吃,现在不敢手贱了,老老实实把话题续下去:“这个地方发生个芝麻大点的事儿人人都知道,我之前想‘周雪生’会喜欢‘吴小曦’,是因为‘吴小曦’最有耐心和他说话,读唇语也许是经常跟‘吴小曦’对话学会的,那他们起码应该能常呆在一起。”

傅泽明知道他什么意思了。这几天他们干活时会和老人闲聊,发现他们大多是一个姓,不是一个姓的也沾亲带故,说起别人家的事情熟的跟自己家的一样。徽州旧式民居是家家相连户户可通的样式,谁家有风吹草动,第二天全镇皆知。

傅泽明想了想,说:“‘吴小曦’和‘周雪生’常见的会面,是她来沈家找‘沈真’或‘沈越’,但这样就不会把太多注意力给‘周雪生’。”

祝夏“嗯”了声,说:“我本来想,他们可能私下关系好,找地方聊聊天一起说说‘沈越’坏话啥的,但看现在这个环境,镇子就这么大,还全都是熟人,‘吴小曦’家在镇子上又有头有脸,她和‘周雪生’私下见面被人撞上,有嘴也说不清,像‘吴小曦’这么胆小的人,为‘沈真’都不敢出格,更不可能为‘周雪生’做到这个地步。”

傅泽明拿起竹箩里的一枚山茱萸捏了捏,又丢回去,说:“不是‘吴小曦’,就是‘沈真’或者‘沈越’,让‘周雪生’喜欢‘沈越’?”

祝夏愣了一下,以他的直男思维,之前根本不把“沈越”放进备选名录,现在被傅泽明这么一提,竟然也觉得很有道理,这本来就是一部同性题材的电影,既然没有规定“周雪生”必须喜欢女人,那他当然可以喜欢“沈越”。他越想越通,喃喃自语道:“‘周雪生’当学徒之后就住在沈家,那相处最多的人是‘沈真’或‘沈越’,‘沈真’一门心思扑在‘吴小曦’身上,那男孩子跟男孩子好歹更能玩到一起……合情合理!”

傅泽明眼里带着揶揄的笑意,问:“那决定喜欢我?”

祝夏想了想林韵,不熟,想了想王莱,太凶,叹道:“喜欢你还比较容易。”

两个人又分析了一会儿“沈越”,为“周雪生”喜欢他找依据,假设“周雪生”天生就喜欢男人,那依据简直太好找。虽然“沈越”脾气坏,但他又不欺负“周雪生”,长得也很英俊,演员还是傅泽明,两个角色又算竹马竹马,那日久生情不奇怪。只是这样祝夏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周雪生”要学读唇语,可能性很多,但又都不够有说服力。

按文嘉仪的吩咐,电影拍完之前祝夏都得保持做个小白脸,晒了这会儿太阳也晒够了,两人准备下房顶。老屋后有一棵乌桕树,枝叶与屋顶齐高,树叶经过霜打,已经变为漂亮的红色,祝夏往下爬时在树边停了两分钟,摘了一片叶子。

元元在下面一边系玉米一边陪老奶奶聊天,老人说的虽然是普通话,但带着极重的徽州口音,两个人聊了半天鸡同鸭讲,老人说三句话她只能蒙对一句。

她正腹诽屋顶上那两个人是不是要在上面过年,转脸终于看见他们爬下梯子。元元蓄足火力,准备吐槽他们在屋顶的偷懒行为,然后看到祝夏把一片红色的叶子递给傅泽明,说:“这片好看。”傅泽明伸手去接。

元元闭上嘴,迅速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单反按下快门。破旧院落的一角,斑驳的白色马头墙,地上落了许多红叶。

她没有期望过他们相爱,她只是在给自己寻找快乐。但在这个瞬间,可能是错觉,她按下快门,觉自己捉到了爱情。

第十四章

既然判定“周雪生”喜欢“沈越”,那祝夏这回不仅能演一个残疾人,还能演一个同性恋,而且还是暗恋。

他长这么大真没暗恋过谁,毕竟他六年级就会给小姑娘送糖,每次喜欢上谁都特主动,恋爱进程只有恋爱和失恋两个阶段,暗恋跟他的风格实在不搭。祝夏可以理解暗恋,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表达出爱慕,所以放弃争取这个人,但他理解不了漫长的暗恋。

在没有回应的情况下,爱慕一个人三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明明世界上有这么多选择,一辈子可以去喜欢很多人,为什么偏偏奢求不可能的那个?

假设“周雪生”真的喜欢“沈越”,他明知道“沈越”是直男,却仍然从情窦初开的年纪爱慕对方至今,祝夏想不明白这种感情。

相比之下,演同性恋简单多了,反正就是去爱人,人和人会性向不同,但爱情都是多巴胺,这点没有不同。说起来,他虽然喜欢女孩子,但被怀疑是基佬也不是一次两次,大学同学怀疑他暗恋傅泽明,高中时因为他跟郑艺博玩得好,也老有同学开他们的玩笑。有个女同学用三千块赌他们不敢接吻,郑艺博那几天穷得叮当响,竟然真的为了三千放弃节操,祝夏也不是玩不起,就是觉得郑艺博的脸不符合他的审美,把冲过来求打啵的死党按倒在地。换成傅泽明应该就没问题,傅泽明实在长得没话说,他前阵子鬼迷心窍还想亲他哥。

所以‘周雪生’最难表现的部分,还是那份毫无希望的暗恋。

祝夏先跟傅泽明商量。

傅泽明思考之后,说:“也可以解释,‘周雪生’的性格内向,不主动接触陌生人,群罗镇非常封闭,所以‘周雪生’交际圈很窄,他喜欢的是同性,但他见过的同性里比‘沈越’出色的太少了。”

“也有道理……”祝夏还是皱着眉,“不过‘沈越’高中就去市里念了,每年就回来两次,大学之后更是几年才回来一次,就算再喜欢,这么一直见不着感情也该淡了吧。”

傅泽明可以回答“每个人的恋爱观不同”,但这句废话对祝夏理解人物没有帮助。

演员们诠释人物各有方法,但分一下大类的也就是常说的三种——方法派、表现派、体验派。傅泽明自己倾向于表现派,擅长拆分、设计、模仿、拿捏尺度。祝夏则从第一部 电影开始就本能地贴近体验派。体验派着重自我,用“我”去理解人物、感知情境。

这像在演员与角色之间修筑桥梁,你每相信自己和角色有一个共同点,你就向桥梁的另一边走一步。这种相信可以靠刻意的行为取得,比如祝夏减重变白,令自己在外形上成为“周雪生”,但也依赖电光火石的灵感,在某一瞬间忽然抓到它。

抓不到的时候,就只能等待。

十二月二号,文嘉仪带着大队人马从北京到群罗镇,修葺好的民房里住进群众演员和新来的工作人员,冷清的小镇一下变得热闹。

五号早上,祝夏被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和搬东西的声音吵醒,老宅子的隔音效果不行。他烦躁地爬起来地套了件衬衣加毛衣,再穿上裤子,推开门正要下楼,就看见几个人搬着箱子往楼上走,卢云波走在最前面。

卢云波知道祝夏瘦了很多,但乍见外甥的新形象,还是有些不适应,他最后问:“出门怎么不穿外套?”祝夏从惊讶中回神,抓抓自己头发,喊了一声“舅舅”,便开心地冲过去帮忙搬东西。

祝夏之前跟卢云波通电话,提到这边不好买东西,镇子上只有一个小卖部,卖的东西还大多是过期产品。镇子上也没有快递点,在网上买的东西只能送到县上,等剧组每周一派人去县上拉货时顺便带过来。

卢云波的话剧巡演完毕,这几天抽出空来剧组探班,顺便给外甥带冬天的衣服、零食还有一些日用品。

箱子都搬进房间,卢云波和祝夏一起拆箱子,归置各种东西。他们俩舅甥一样地不擅长家务,但1+1>2,两个人一起弄了半天还是整理出来了。俗语说“外甥似舅”,其实祝夏和卢云波的长得不是太像,只是在饮食习惯和性格上的某些方面,祝夏像极了卢云波。

几个箱子都腾空,祝夏把一半零食装进其中一个箱子,准备分一箱给傅泽明。

卢云波收拾完东西有点热,脱下大衣挂好,坐在椅子上看祝夏蹲着装零食,忽然笑起来。

祝夏莫名其妙地回头看舅舅。卢云波摆摆手,说:“没什么,只是想起上次看到你这么白,还是你念初一,黑了这么多年,一时没看惯。”

祝夏初一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初三的师姐,跑去找人家表白,结果师姐说:“我不喜欢小白脸。”祝夏跑回家问舅舅怎么迅速变黑,放假时卢云波带他去海边玩了一个假期,祝夏晒得黝黑黝黑地回学校,当然师姐并没有回心转意,祝夏也不喜欢她了。

祝夏知道舅舅肯定是想起这件糗事才笑,悻悻道:“我知道,我现在是小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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